张香还先生在他的《音容宛在漫思忆》一文(《文汇读书周报》5月28日)中,忆及沈从文当时对素昧平生的他的来稿中书写及个别措辞问题给予诚挚精辟的点拨,以及文章发表后又进一步帮扶的身受,令我唏嘘不已!
然而,往昔年月的编辑,除沈从文般循循善诱、“溢出”指导外,还真不缺气定神闲、敬业尽职者。一例:六十多年前,我读小学五年级时,发觉读一年级的胞妹殊有才华——所有她能吟唱的歌曲中的字词,不论出处,均可立即指哪认哪;间或打疙愣,一复唱,立即复活抢答。这一禀赋让我大感意外和佩服!那时,住家弄口有《大公报》贴报栏。我路过常瞅上几眼。于是,“去投稿”的念头油然生发。
真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一来劲,不掂斤两,不揣深浅,把《大公报》与弄口居委的黑板报等量齐观了:人家骆宾王七虚岁就写出色彩、音响、动静俱佳的 《咏鹅》,我都读五年级了,还畏葸收手?于是,裁下几页练习本,拟了个堪作硕博论文的弹眼落睛的标题: “论歌唱识字教学法”。一起笔,即信马由缰、滔滔不绝、“文思泉涌”:由介绍家庭成员而就读学校和师长,而胞妹才艺及伯乐者我的发现始末,而我对此法的功利效应的预期。我在闷热的小阁楼上亢奋疾书,写了满满五大页!“雄文”寄出后,每天凝神于大名以铅印形式 “笑傲”。
一周许收到一封肥硕的印有报名的信。急急拆阅,抽出便笺,是一封毛笔书写,字迹工整的信,虽寥寥几行,因为那是人生首获之鱼雁,因而历久如鲜:
黄柏生小朋友:你的来稿,我们看了,谢谢惠赐,你来稿中提到的歌唱识字教学法很新鲜。如果你有实际教学经验,欢迎整理后再寄来。我们再议。此复。……
读完,立即被这温文和气、绵里藏针、滴水不漏的“商榷”噎住了!我抓耳挠腮:天涯海角仅此一珍闻,我素无乐感、五音不全、小学尚未破茧,何来教学经验?岂非强人所难?——我当时全未参透有关编辑平和礼貌、幽默调侃的真谛,只耿耿于对方的 “推诿”:我这不仅仅缺些 “实际经验”吗?既然“新鲜”,你不可以补充修润?——何谓“愣头青”?儿时的我即鲜活一例!
如今每忆及我这“豪迈、霸气”的投稿就好笑。不过,继而又想,那位编辑哪来这么好心态:面对稚拙的“小八腊子”的手稿,非但没有立即塞入废纸篓,居然又“鸣谢”又“璧还”又“翰墨”,以VIP待之呢?受此感召,日后我还真有实际经验了:我初中毕业时一门心思考师范,当了四十多年的语文教师,在批改学生作文时潜移默化地有样学样了!
又一例:上世纪80年代时的王安忆,亦曾为我的“稿师”。那时我常去发行量达百万份的《儿童时代》杂志社送稿串门。去时,常见王安忆小姐伏案笔耕。我在外地发了两篇儿童小说后,想上“档次”,一次顺便捎上一篇自己的近作。不久,责编王安忆退了稿,还附她写的便笺,在“黄老师,你好,原稿奉上”之后,即“建议您读读《马列耶夫在学校和家里》,您会理解的”。年齿已长的我,鉴于茹志鹃的盛名和王安忆作品的旺发,老老实实去读了苏联著名儿童文学家诺索夫的多篇儿童小说。
这一读,令我完全泄气。理想很丰满,现实太残酷,差距太大了!怪不得王小姐不予置评,我那篇近作不是又一篇《论歌唱识字教学法》?老子说“自胜者强”,我还算有自知之明,后来在儿童文学创作上偃旗息鼓了,没有硬着头皮写下去。
和张香还先生一样,我也从投稿中得师之“传道”点拨,豁然开朗,受益匪浅。
作者:黄柏生
编辑:王秋童
责任编辑:舒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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