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熟了,用指甲在尖端掐一个口,轻轻一撕皮就揭开一瓣,一直揭到蒂部,好像剥香蕉,有一种顺畅淋漓的快感。才不像对付苹果和梨,倘若没有工具,得用门牙铲削。芒果熟了,不论黄皮绿皮,底下的肉一律是嫩黄色,略带一点点橙,极鲜艳,一下子就把你的双眼“抢”去了,把口水逗出来了。芒果的肉饱满,多汁,柔软,甜美,而且那么肥厚,一咬满嘴都是——正合我的口味啊,何止大快朵颐,简直大快人心,生起类似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那种江湖豪情。
我自己爱吃芒果,也爱给孩子们买。以前我在浙江教书,女儿就在本校上学,儿子上幼儿园。有时我上街回来,手里握着一个芒果,掌心满满的,走到教室门口把女儿叫出来,向她递着芒果,她眨着明亮的眼睛,满脸惊喜和感动。看儿子吃芒果更好玩,那是很原始的小兽的样子,把芒果剥开皮递给他,他用肉乎乎的小手捧着,先是大口大口啃咬,而后把脸扑到手上,弄得满脸满手都是果汁,甚至连胸前也沾满了,而我真有一种巨大的满足。
芒果那么甜,肉那么多,大一点的吃三四个就想打嗝。然而我吃到打嗝的次数,较真算一算,实在不多。一般人买水果以尝为主,没有求饱的,我也不例外。有时吃出冒芽的核,总忍不住把它栽到花盆里,明知那不过是孩子气的行为——潜意识里,大概我想拥有一棵芒果树,真正吃个够!
今年搬家到了广东,是在江门,与岳父母同城。新居藏在很老的小区,绿化很好,行道两旁栽着不少大树。去年来看房,亲人们说:“这是芒果树。”“这棵也是。”“那棵也是。”“这一路都是。”我欢喜地应着:“哦?”“哦。”“哦——”“哦!”如今住过来了,才明白当时我的欢喜太不够了。说起来还是我笨,看到那么多芒果树就该想到有这么多芒果啊,站在窗前看得到,出门更加看得到。椭圆形的果实累累地挂在枝头,有的绿,有的黄,有的半绿半黄,随时会像流星一样下坠。它们有的落入花坛,或隐或现;有的烂在路边,无人理睬;有的滚到路中央,被车轮一压,核给挤出来了,却并没有破碎。它们的核既鼓胀又坚硬,才不像商店里的芒果,那核又薄又软,发育不全。这才是有生命力的果子呢!是未经驯化的野果!大小极不均匀,有的比拳头还大,有的只有拇指大。我反倒更加喜欢它们,捡起来,剥开皮就咬。嗯,味道真不错!有的甜酸酸,那是大自然应有的野性的味道。有的甜蜜蜜,大自然本生的甜并不亚于驯化之后的甜。反正,不管大小酸甜我都喜欢。
岳母提醒我:“他们本地人不吃的,说有毒。”可我怎能不吃呢?住在这儿,随处可见,真真叫作俯拾皆是。人家小车停在树下,车顶上也落着芒果,一辆车顶居然落了十来个。夜里睡不着,偶尔听见外头传来咚的一声,准是芒果掉下来了。我下楼散步,回来时总是两手黏黏的,沾满了芒果汁。
我和妻子、儿子先到江门,女儿后到。女儿来的那天,我到小区入口迎接她,第一件事就是捡一个路边的芒果叫她尝,吃了晚饭又带全家人去捡。仓廪实而知礼节,我提醒孩子们说:“捡芒果先要看一下有没有蚂蚁,有蚂蚁爬的,就让给它们。”蚂蚁爱吃芒果,我前些天就发现了。这儿的蚂蚁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蚂蚁,那么多芒果,只要掉了下来,多数就归它们了啊,像我这样捡芒果的人实在不多。
那天我起了个大早,在小区散步,不时又见到新落的芒果。捡,捡,捡!没有袋子,我左手摞了六个,右手要拿钥匙手机,仍然捧了两个。满心欢喜回到家,把芒果放在阳台上,加上昨天吃剩的,总共十二个。上午妻子带着孩子们到岳父母家玩去了,临近中午,我饿起来就吃芒果,不论青的黄的,剥开来都是熟的,金色潮软的甜品,我吃了一个又一个,居然刹不住车一扫而光。以前何曾想过,这辈子可以如此尽兴地吃芒果,小区里头那些芒果树,好比是为我栽的呢!
第二天吃饭有些困难,先还以为口腔溃疡复发,忍几天就会好,到新疆出差时情况越发严重,咽东西痛得掉眼泪。回到江门,赶紧去医院,是咽喉炎。“那种芒果长在绿化树上,我们都不吃,有毒。”医生的话印证了岳母的告诫。我不敢再捡芒果吃,乖乖吃药,三四天就好多了。
那天午后坐在小区行道一侧,闲闲地也不知想些什么。咚!一个芒果从树上掉下来,就落在脚边,沿着倾斜的路坡往下滚。芒果虽然捡了不少,亲眼看到它掉在地上滚动这才是第一次,多难得啊!我犹豫着,下坡把它捡起来,是一个很好的芒果,堪称极品。拿着它走了不远,摸一摸咽喉,终究还是恋恋不舍地把它放在花坛里。可是隔了一夜,再次见到上好的芒果待在路旁,不禁就捡起来,剥了皮,试探着咬一小口,然后美滋滋地大吃。——不像那次没有节制,一次狂吃十二个,偶尔尝一两个应该不会有问题吧……芒果成熟的季节很快就要过去了……同样是树,种在果园就是果树,种在小区就是绿化树,本质应该没有什么差别……你瞧,美味当前,连医生的话也拦不住了。
作者:小河丁丁 编辑:李伶 责任编辑:舒明 吴东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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