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车的街上行人还真不少。有些索性坐在街道旁,顶着大太阳聊天;还有小孩在街上跑着玩的。不知是游客或本地人?我再次询问陪我一起走路的Y,这条街真的就是中山路吗?
下午的灼灼阳光依然火炉样地闷热,毫不留情要把人烤成焦炭,落力将路人都炙得汗流浃背。带我走向轮渡码头方向的Y和我确认,是中山路没错。始建于1925年的中山路是厦门最老牌的商业街和经济中心,早期肯定繁华靓丽过,90年代初首次相遇,示我的却是残旧破落样貌。2017年经整治修复,以粉红和乳白色为主色基调粉刷一新的老房子,外观整齐漂亮,干净的街道旁那独特的骑楼式建筑,和位于南洋槟城老街区的房子极其相似,保存至今,让厦门中山路名列全国最美丽步行街冠军。
记忆中的厦门大学短期学生生涯里,几乎每天都经过中山路。当时住在菲律宾华侨出资建筑的厦大蔡清洁楼。每天下课后从住宿的地方,经过芙蓉湖,步行大概20分钟,便到了南普陀寺外头,坐上起点站的公车,一路直走,抵达轮渡码头终点站下车,又再转乘轮渡到对面无车的鼓浪屿,闲闲看夕阳,慢慢吃简单的海鲜晚餐,然后在海边缓缓散步,享受那没有喧嚣没有车尘的静谧黄昏。
此时此刻,中山路上的三角梅却叫我步伐缓慢下来。继续前走,发现每家店铺门口都植有三角梅,白色的,红色的,有些甚至红白相间种在一个花盆里。边走我边跟Y透露我的三角梅情结。南洋很平常的三角梅,我们称为九重葛或宝巾花,之前没特别放心上,有一年重回厦门,听说它是厦门市花,从此对这到处可见、花色缤纷、随地盛开、薄薄花瓣的三角梅产生了爱情。并且在水墨画里拼命地画,越描绘越深爱。你可以问我原因,但我回答不出来,唯一能说的:有些爱情没有理由。答案也许不令人满意,却是事实。
▲三角梅 朵拉 绘
经过古朴的“泽被甘棠”石门楼,往昔的记忆回来了一些些。两边的对联是“鼓浪巡河功万寿,鹭江车渡证五缘”,不知作者是谁,巧妙地把 “鼓浪”屿和“鹭江”嵌在对联里。听说这里以前是郑成功练兵骑马走过的地方,老百姓索性把路称为“小走马路”。我没走上去,仅仅拍张照片,试图把过往的记忆多带一点回来,继续携着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向前徐行慢走。快到码头时,终于认出来。当年中山路还未定为步行街,路上车子不多,下车后我往往回头走过去的邮局,现在还是邮局,而且就在原来的位置。岁月不居,时光流逝,邮局仍在!喜悦浮上心头,犹如故人重逢。情不自禁地嚷嚷,那边,邮局再过去一点,是我来换钱的地方。对数据永远记不住的我,却记得当时100美元可以兑888人民币。但那美元必须完整如新,纸币上不能写字或划线,就连一点点摺痕也不许。
右边的醒目红字,是东南亚华人熟悉并信任的“华侨银行”。1926年曾到厦门大学当教授的鲁迅,到银行来领薪,职员见他衣着朴素,毫不起眼,不相信是来领400大洋的人(鲁迅先生薪金好高),还打电话到厦门大学查实。鲁迅曾在一篇文章里写过这一段他的亲身经历。听说他在中山路喝过功夫茶,不知道是哪一家?
华侨银行是1877年在厦门设立的批馆。老朋友洪卜仁老师刚刚赠我他主编的精装版《厦门侨批》,里边除了文字还有照片,其中一张由陈亚元先生提供的收据,说明是“1928年厦门华侨银行电汇正收据”。
有人耻笑说相信机缘这回事是迷信,但我是一个绝对相信缘分的人。缘分叫我当年到了厦门大学,经过中山路,无意中见中山公园便半路下车,公园是非逛不可的地方,因为花树一直是我的心爱。意外走进厦门画院,观赏画作时,心仪画家白磊的作品,后来辗转见到了,白老师画了一幅菊花和一幅小鸟,我带返槟城临摹、学习。二十多年后,我回来开了九场南洋风水墨画个展,展览的名字叫“听香”。
这回到厦门,两天时间造访许多新朋旧友。不曾见过面的新识友人Y,特别自同安赶过来看我。夏天的厦门空气里有烤箱般的炽热,宛如陌生朋友的热情。Y说你就站在这里,鹭江宾馆正好在你后边,前面是一排盛开得灿烂的火红三角梅。我对着Y的镜头,看见在按手机快门的他一头一脸的汗。
闲逛是旅游最好的方式,更是体验慢生活的一种享受。穿过老街老巷时,Y说我们非吃不可的吴再添小吃店就在大同路。三个星期前,小吃店的创始人吴再添刚刚以91岁高龄辞世。厦门著名的小吃“虾面”、“沙茶面”、“芋包”、“油葱粿”、“烧肉粽”等“中华名小吃”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大同路比中山路宁静得多,样貌没那样辉煌亮丽,略显沧桑老旧,似乎被游客遗忘,却有本地居民的闲适幽情。游客寻找的网红店,大多位于中山路,不过,凡是老厦门要吃小吃,则非吴再添不可——本地人Y这么告诉我。
一走进吴再添小吃店,我知道我来过。那是厦门大学的求学岁月,一切从一碗沙茶面又回到了从前。我在厦大求学的时候是秋天,这一次回来是厦门盛夏,因为朋友的亲切热诚,一切旧时光历历在目。
行走在盛夏的厦门,让我回到最初的厦门记忆之中。
作者:朵拉
编辑:王秋童
责任编辑:舒明
*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