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6年,20岁的孙逸仙同学,经受洗牧师喜嘉里(Rev.Charles B Hager)担保,从香港中央书院,转学广州博济医院附属医学堂。此校在华从医已逾50年,又称南华医学堂,或博济书院。
博济是中国近代设立最早的西医院,由耶鲁大学医学博士皮特·派克(Peter Parker, MD.1804-1888年 ),即清代通事旧译的伯驾,于1835年创立。经历半个世纪风雨,到了80年代后期,博济在时任院长嘉约翰(John Glasgow Kerr,MD.1824–1901年)博士主持下,已成为拥有博济医院、博济医学堂和明心盲人学堂等机构的社会综合公益机构。
▲嘉约翰博士(John Glasgow Kerr,MD. 1824–1901)
从1879年起,博济医学堂开始招收女生,作为妇产学科的授课对象和实习医生。孙逸仙入学后,羡慕女生的学科优势,他向嘉约翰院长建议,“学生毕业后行医救人,遇有产科病症也要诊治。学生获得医学技术,将来要对病者负责,所以应改变这种不合理的规定”。
孙逸仙从少年开始,长期在海外生活,接受英美教育,其思维和行事方式,与内地同学很不一样,拥有现代教育界强调的人格素养与创新思维。从费城杰克逊医学院毕业的嘉约翰是开明学者,内心也主张按医学院标准,系统培训学生技能。于是他顺水推舟,允许男生参与所有与妇产科有关的教学活动,不再避讳华夏传统,即男女授受不亲的刻板规矩。
妇产科课程由年方30岁,1882年从纽约女子医学院获医学博士学位的玛丽·尼尔斯(Mary West Niles,赖玛西)担纲,她也是比中国首位医学女博士金韵梅高二届的校友学姐。所以,1886年入学的孙逸仙等博济男生,名副其实地成为赖博士培训下的,中国首批男性妇产科医学生与实习医生。
▲赖玛西博士
此时,从1850年代起就主政博济医疗系统的嘉约翰博士,已经垂垂老矣,而赖玛西等年青一代医学传教士的新思路、新作为,开始为博济系统的医疗与慈善服务,带来新气象。比如,由赖玛西领衔主持的明心盲人学校,1939年举办了50周年校庆。这所在广州地区萌芽发展的中国第一所盲校,总计培训了506名盲人,其中404名女童,66名男童,2名成年按摩妇女,34名成年技能男性。盲校一炮打响,当然也有孙先生在广州地区的影响力支持。
1892年,孙逸仙最终荣获香港西医大学堂医学博士。他随即在澳门大张旗鼓投资医疗事业:慈善赠医,开张诊所,设立药房。当年报纸上刊登:
“大国手孙逸仙先生,我华人而业西医者也。性情和厚,学识精明。向从英美名师游,洞窥奥秘。现在镜湖医院赠医数月,甚著功效。但每日除赠医外,尚有诊症余闲在。
先生原不欲酌定医金,过为计较,然而称情致送,义所应然。今我同人,为之厘订规条,著明刻候,每日由十点钟起至十二点钟止,在镜湖医院赠医,不受分文,以惠贫乏。复由一点钟起至三点钟止,在写字楼候诊。三点钟以后,出门就诊。其所订医金,俱系减赠。他如未订各款,要必审候其人其症,不事奢求,务祈相与有成,俾尽利物济人之初志而已。下列条目于左:
一、凡到草堆街中西药局诊症者,无论男女,送医金贰毫,晨早七点钟起至九点钟止。
二、凡亲自到仁慈堂右邻写字楼诊症者,送医金壹圆。
三、凡延往外诊者,本澳街道送医金贰圆。各乡市远近随酌。
四、凡难产及吞服毒药,延往救治者,按人之贫富酌议。
五、凡成年包订,每人岁送医金五十圆。全家眷口不逾五人者,岁送医金百圆。
六、凡遇礼拜日,十点钟至十二点钟,在写字楼种牛痘,每人收银一圆。上门种者每人收银三圆。
七、凡补崩口、崩耳、割眼膜、烂疮、沥瘤、淋结等症,届时酌议。
八、凡奇难怪症,延请包医者,见症再酌。
九、番外间延请,报明急症,随时速往,决无迁延。
十、凡延往别处诊症,每日送医金三拾圆,从动身之日起计。
乡愚弟 卢焯之、陈席儒、吴节薇、宋子衡、何穗田、曹子基同启。”
孙逸仙运用现代文明工具,加强了信息传播的能量,包括妇产科在内的诊治项目,成为其主要医疗服务内容。作为刚出道的年轻大夫,他通过当地著名的镜湖医院免费赠医,树立乐善好施的亲民形象,积累成功医案和医术口碑,为开拓自己的医学事业铺垫。
“陈宇,香山人,六十一岁,患沙麻八年矣,辛楚殊常,顷在医院为孙医生割治,旬日便痊,精健倍昔。
昔有西洋妇某,胎产不下,延孙治之,母子皆全。
又卖面人某,肾囊大如斗,孙医用针刺去其水,行走如常。
又大隆纸店两伴,误为毒药水焚炙心胸头面,势甚危殆,孙医生用药敷之,旬时就愈。
又某客栈之伴,与妻口角,妻于半夜吞洋烟求死。次晨八点钟始有人抬到孙馆,如法救之,亦庆更生。
又港之安抚署书写人尤其栋,患吐血症多年不瘳,华医束手,亲造孙医求治,一月奏效。”
但事与愿违,澳门当局以孙逸仙没有行医执照为由,封杀了他的执业机会。行医不顺,倒是直接加速孙中山反封建、反殖民,建立民国的人生和事业转折。1896年,即其弃医从政第二年,由孙中山领导的广州起义失败,他不仅被清廷通缉,而且遭香港当局驱逐出境。
9月23日,清廷从当时先进的海底电缆通讯中,窃听到孙中山的行踪。10月1日,孙中山从美国纽约坐船抵达伦敦。他首先拜访恩师康德黎(James Cantline,MD.)教授,以及曾任教务长的世界热带病先驱孟生(Patrick Manson,MD.)教授,师生三人在香港西医大学堂期间,有着共同的理想愿望,将“西方的医疗科学传遍全中国,以便减少人民的痛苦,延长其寿命,以及提高其卫生条件来增加其生活上的舒适”。
▲康德黎教授(James Cantline,MD.)
1892年7月25日的香港中国邮报(China Mail),记载着康德黎院长对孙逸仙这届学生的毕业演讲:“……经过五年的辛劳,现在我们毫无保留地把我们的劳动成果无私地奉献给伟大的中国,因为在目前的中国,科学还鲜为人知,也没人懂西医;外科手术亦没人尝试过去做,只有巫师神婆横行,谎称能治病救人,害得成千上万的产妇枉死,婴儿夭折。”
康德黎教授的伦敦住地,距离清国驻英公使馆很近。孙中山的临时落脚处,在葛兰法学院坊八号。他每次与故旧前辈聚会,都要路过公使馆,但孙中山丝毫不畏忌。刚开始革命事业的孙中山,以为在英国的光天化日之下,不可能有太大危险。这种想法多少受到康太太的影响,即“只要不进入清国驻地,应该就没有危险”。
谁知危险正在步步逼近。10月11日,孙中山再次路过公馆时,被清国外交人员强行拦截抓捕,拖入清国驻地。孙中山从窗口扔出求救小纸条,设法与康氏取得联系,但纸条根本没有抛到街上。孙中山的求救企图,在仆人间传开后,基督徒女管家于心不忍,她将孙中山的求救信,送达康德黎处。
于是,康、孟二位当年的医学院恩师,连夜报案。老师们多管齐下设法营救,他们前往英国外交部、《泰晤士报》报社,还通过参赞马格里先生寻求帮助。最后,英国首相梳士巴利下令,使馆必须释放孙中山,否则将驱逐清驻英大使龚照瑗,以及其他外交人员。
1896年10月23日,孙中山终于获得自由。上述惊心动魄的细节,在孙中山最早的英文著作,也是唯一的纪实散文作品《伦敦蒙难记》中,留下了详尽记载。当年,此书一经出版,立即轰动欧美,威慑清廷。更主要的是,孙中山的这段经历,为辛亥革命起了播种添柴的作用。
作者:方益昉
编辑:王秋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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