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地利作家阿图尔·施尼茨勒(1862-1931)
在我国近现代外国文学翻译史上,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翻译家同时又是作家。特定的时代赋予这一部分启蒙知识分子作家兼翻译家的双重身份。多年前的一个夏天,我在北京大学德文专业撰写毕业论文时,在赵蓉恒教授的指导和鼓励下,以“施尼茨勒作品中译考略及影响初探”为题,考察这位奥地利重要作家的作品在中国的流布,注意到这一现象。
在奥地利德语文学史上,出生于犹太医生家庭的阿图尔·施尼茨勒(1862-1931)作为著名戏剧家、小说家,为他的祖国赢得了世界性的声誉。他的文学作品多以奥匈帝国都城维也纳为题材,被称为记录反映走向没落的哈布斯堡王朝社会、政治、风俗、人情的编年史。作为心理学家西格蒙特·弗洛伊德在文学上的“双影人”,施尼茨勒的创作重在对人的内心世界的发掘。“人的心灵是个广阔的原野”成为他著名的格言。
当时,我整日在北京大学解放前报刊阅览室爬梳中国近现代德语文学翻译资料。在查找翻译施尼茨勒的中文资料时,我尤其注意到一位极其重要的译者赵伯颜。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在短短两三年时间内,赵伯颜翻译了施尼茨勒三部重要戏剧:《循环舞》、《恋爱三昧》 和 《绿鹦鹉》,而且他是这些作品的第一位中译者。但赵伯颜的名字在今天很多的文学辞典、翻译家辞典中是找不到的,有关他生平事迹的专门资料更是几近于无。
作为一位罕为人知的翻译家、作家,赵伯颜的生平事迹今天只能从他写的《〈循环舞〉译序》(发表于1929年11月上海水沫书店出版的《新文艺》第1卷第3号)和笔者收集到的一些偶然的零星资料中获知一鳞半爪。
首先,我们现在知道,赵伯颜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文学团体文学研究会的会员。这是笔者在刘麟发表在《新文学史料》上的《文学研究会的会员》一文中注意到的。刘文介绍了一份由侨居美国的顾一樵 (即顾毓秀) 先生珍藏的 《会员录》。1981年,顾一樵把这份著录一百三十一人的珍贵文学史料赠送给作家冰心,后由冰心转赠给中国现代文学馆收藏。赵伯颜的名字出现在这份名录上,他是第七十三名会员,号“生佐”,籍贯为“四川江安”。
在《〈循环舞〉译序》中,赵伯颜提到他在维也纳留学期间曾亲自去施尼茨勒的寓所拜访过这位奥国文坛的宿将。兹摘录如下:
我在维也纳 留学住过两三年,对于维也纳人的生活态度比较知道。我曾在1926年五月经维也纳大学戏剧学教授CaSter先生的介绍亲自到天文台路七十一号去拜访过显尼志劳。显氏那时年六十二岁。据他说他的医学知识仍然没有忘记,家中人有什么伤风小病,他也亲自动手看看脉息,开开药方。他的为人很和蔼,他说东方人去拜访他的曾经有过日本人,中国人我还是第一个。五月十五日是他的生日,蒙他招我去吃茶,并且允许我把他的著作译成中文,在此一并感谢。
但查考近年出版的施尼茨勒篇幅浩繁的八卷本日记,在1926年5月15日笔者没有能找到关于中国人赵伯颜来访的记录,而且这年是施尼茨勒六十四岁生日 (不是赵伯颜所说的“六十二岁”),当时施尼茨勒不在维也纳,而是在柏林。施尼茨勒日记像鲁迅先生的日记或吴宓的日记一样,记录得十分详细。每天的起居、来访的人物、阅读的作品他都一一记载下来。施尼茨勒为什么在日记里没有留下关于一个年轻中国人 (而且也是一个作家) 的来访,这还是一个未解之谜。
赵伯颜曾计划在《新文艺》上写一篇关于施尼茨勒的访问记。可惜,由于他的突然病逝,此文最终没有作成。《新文艺》第一卷第三号说:“赵伯颜先生的所译显尼志劳名著《循环舞》将在水沫书店出版了,这里我们发表了此书的很好的介绍。下期赵先生还答应我们做—篇对于此书作者显尼志劳的访问记。在这里我们向赵先生预致谢意。”可是,《新文艺》第一卷第四号《编辑的话》却给读者传来了不好的消息:“我们这里特别要向读者报告的,就是答应给我们做 《显尼志劳访问记》 的赵伯颜先生,不幸在11月29日患伤寒在南京逝世。这不但是我们的厄运,也是全文坛的厄运。”
赵伯颜留学回国后,即直接从德文翻译施尼茨勒独幕剧 《绿鹦鹉》,1928年八月刊登在上海 《东方杂志》(第25卷15号和16号连载) 上,译文后附施尼茨勒小传。随后,他又翻译了施尼茨勒的两部名剧《恋爱三昧》《循环舞》(今通译《轮舞》)。《东方杂志》当时重视介绍施尼茨勒的戏剧小说。此前《东方杂志》在1925年曾刊登过袁昌英翻译的施尼茨勒剧本《生存的时间》《最后的假面孔》,后来又于1931年发表过钟宪民翻译的短篇小说《花》和施蛰存翻译的中篇小说《生之恋》(即名篇《古斯特少尉》)。
1929年,《绿鹦鹉》和《恋爱三昧》由上海乐群书店结集出版单行本。1930年5月,上海水沫书店出版了《循环舞》。这是整个二十世纪施尼茨勒戏剧在中国出版的第三个单行本。除了翻译施尼茨勒的戏剧之外,赵伯颜还和周伯涵合作翻译了德国著名剧作家豪普特曼的剧本 《寂寞的人们》,1929年在上海文献书房出版。
经笔者多年的考察,赵伯颜同时是现代文学史上一位值得研究者重视的作家。只可惜我们的文学史家们至今还没有能够注意到他。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赵伯颜曾在《小说月报》《晨报副镌》《创造月刊》等重要现代文学刊物上发表过文学作品。1921年6月10日出版的 《小说月报》 上刊载有他的《幸事》,署名“伯颜”。第二年七月,他在《晨报副镌》 发表有《芳邻》,第二年十月发表有戏剧《朱江》,均署名“伯颜”。他在《创造月刊》上发表了文艺创作四篇,其中小说三篇:《畸人》 (第1卷第3期,1926年5月16日)、《牛》 (第1卷第8期,1928年1月1日)、《慧珍》(第1卷第12期,1928年7月10日),戏剧一篇《沙锅》(第2卷第2期,1928年9月10日)。赵伯颜创作的中篇小说 《畸人》 有单行本问世,1928年8月由上海新宇宙书店出版,列入该社“文艺丛书”之第一种。苏雪林在 《现代中国戏剧概观》 (原载 《青年界》1937年3月第11卷第3期)里曾提到了赵伯颜的《宋江》,认为同徐葆炎的 《妲己》、顾一樵的《岳飞及其他》等可以归入五四之后创作的历史“教训剧”一类。
作家、翻译家赵伯颜是否还有其他著作或译作传世,尚待发现。
文:吴晓樵
编辑:王秋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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