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
蓬皮杜中心“垮掉的一代”展览,本来没打算去看。这类涉及文学的项目,展厅通常设在图书馆,参观者必须挤在莘莘学子群中鱼贯进场,如果只需轮候半小时已经算万幸。而且规模和六楼的大展不可同日而语,总带点破落寒酸,展品以文献为主,照明偏偏很坏,蝇头小字如爬行的蚂蚁,谁都不知道它们打算把精神食粮搬运到什么地方。月前和二手英文书店老板闲聊,她忽然讲起,说非常好看,我和盘托出成见,她打个爽朗的哈哈:“不是在图书馆,在六楼正常展厅。”
再也没想到,甫进场看见那些像恐龙化石的机器,整个人立即酥软。都是以往天天使用的日常生活必需品,如今悉数告老归田,别说老爷打字机了,连黑色把手话筒电话机也早遭健步如飞的时代淘汰。四年前克鲁亚克的《在路上》拍成电影,法国公司有份投资,为了造势把那份传奇原稿弄到巴黎展出,一张张A4纸串成一幅长卷,其壮观仅有普鲁斯特《追忆逝水年华》剪剪贴贴的原稿可堪相比,我看了一次意犹未尽,隔几个礼拜又再去看。可惜影片大热倒灶,协助宣传的展览尚未结束,首轮影院倒已经下画了。这次蓬皮杜中心当然少不了那条贯穿美国东西岸的文字河,涓涓流过的领域更长,但我竟然意兴阑珊,匆匆一瞥,丝毫没有潜进去畅泳的意欲。或许时机过了就是过了,像开过花没有结果的爱情?
初来巴黎时常去第六区一家影院看戏,第三影厅入口在旁边横巷,斜对面有间破破烂烂的小旅馆,昵称“垮掉旅馆”,真是一语双关。那批被誉为嬉皮士鼻祖的美国诗人,上世纪中越洋浪荡,接二连三在这里落脚,虽然卖相最具星味的克鲁亚克和纽尔卡西蒂不曾把臂下榻,朝圣的善男信女并不介意,纷纷将地址奉为欧游必到的景点。我既没有读过《嚎》也没有读过《裸午餐》,根本无资格上香参拜,开场前散场后路过,因利乘便抬头望一望,自觉比刻意造访的文艺青年洒脱风流。这旅馆现在抖起来了,令它名留青史的波希米亚住客午夜回魂,站在门外大概不敢内进,不是被小资品位吓怕,而是付不起昂贵的房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