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善
11月15日 多云。日前有幸得到一本《实秋自选集》,小32开平装本,1954年10月胜利出版公司台北分公司初版。距今六十多年了,居然还是梁实秋的签名本,扉页左上角有钢笔题字。由于年代相隔较久,钢笔墨水已有些褪色,但仍清晰可辨:
孟瑶女士 梁实秋 四三.十.廿七还钤了梁实秋阳文名印。孟瑶1949年去台湾。著有《这一代》《心园》《黎明前》等中长篇小说多部,自立创作标准是“古典的笔,写实的眼睛,浪漫的心”。梁实秋与她在台湾有所交往,是很自然的事。
《实秋自选集》的《序》写得很有趣:
我不是“作家”,因为我没有称得起“作品”的东西。我研习的学科是英国文学;我的职业是教书。三十年来也曾不断在笔墨中讨生涯,但是我的大部分精力是用在翻译上;在著作上可以说是几等于零。
梁实秋不承认自己是“作家”,看似有“过谦”之嫌,其实却是老实话。他称得起“作品”的东西,当时刚出版了第二本散文集《雅舍小品》初集(1949年10月台北正中书局初版),而他的第一本散文集《骂人的艺术》还是二十多年前的“少作”(1927年10月上海新月书店初版),所以他要强调“我研习的学科是英国文学;我的职业是教书”,“我的大部分精力是用在翻译上”当然是指他埋首于莎士比亚的翻译。
“自选集”是作家对自己创作生涯的回顾,因此,选什么不选什么,如何才能更好地呈现自己的文学成就便大有讲究。《实秋自选集》分为四辑。第一辑是他“学生时代的写作之一斑”,以有名的《现代中国文学之浪漫的趋势》为首篇,还有 《诗与图画》《文学的纪律》等,从中“可以看出我的思想(如果有的话)的渊源”。第二辑是他“一面和左倾思想斗争一面和浪漫思想论辩的一些文字”,以《文学与革命》《文学是有阶级性的吗?》等为代表。第三辑是他“所写的一些小品文”,均从已经在台湾出版的《雅舍小品》初集中选出,从《雅舍》《女人》到《中年》《鸟》,共有13篇之多,可见梁实秋对这类“小品文”十分看重。最后一辑是他“来台湾以后的一部分成绩,性质是很杂的”,确实,有“雅舍小品风”的《平山堂记》《早起》,有回忆录《关于鲁迅》,还有学术论文 《杜甫与佛》《孚斯塔夫的命运》,各种体裁俱备。正因为这本选集较充分地展示了梁实秋多方面的文学追求,以至后来台湾黎明文化事业公司1975年5月初版 《梁实秋自选集》(列为“中国新文学丛刊”第一种)时,保留了 《实秋自选集》 选文的绝大部分,只抽出了《古今之争》《孚斯塔夫的命运》二篇,增补了后来新写的评论、小品和回忆录而已。
作家编“自选集”其实是1930年代的一个文学传统。早在1933年,上海天马书店就出版了鲁迅、周作人、茅盾、郁达夫的自选集。有趣的是,周作人不愿以《周作人自选集》为书名,而以《知堂文集》代之,但1933年3月初版《知堂文集》扉页上“知堂文集”书名旁,加了一行说明小字:“一名周作人自选集”,这就清楚地告诉读者。这是一套四种新文学大家的自选集。鲁迅在《自选集》自序中说得好:“我向来就没有格外用力或格外偷懒的作品,所以也没有自以为特别高妙,配得上提拔出来的作品”,只能将“材料,写法,都有些不同,可供读者参考的东西”凑成一本自选集,可见作家“自选”并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