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燕
德庇时(JohnFrancisDavis,1795-1890) 在中英文化交流史上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18岁随父来华,在政治、外交上平步青云、屡居要职,最后做到第二届香港总督兼英国驻华大使,在华工作达35年之久,并以95岁高龄成为香港总督中罕见的长寿之星。不少学者认为德庇时的政治显达得益于他对中国文学的翻译和研究———在中国文学走向西方的草创阶段,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是:德庇时是十九世纪第一个全面系统地介绍中国文学的英国汉学家,在中国文学的翻译方面以涉猎广泛而著称于世。熊文华在 《英国汉学史》中称他为“19世纪向英国读者引介中国文学成果卓著的硕儒大家。”张春树、骆雪伦在 《中国十七世纪的危机与改革》 一书中说:“德庇时的翻译使他名声大噪,他被选入皇家亚洲学会,成为当时英国研究中国文学和语言的主要权威,并被委任为东印度公司广州大班,最后成为香港总督、英国驻华全权代表及商务总监。”汉学领域内的德庇时在中国诗歌、小说和戏曲翻译方面均有力作。
在中国诗歌翻译方面,德庇时的《汉文诗解》 (POESEOSSINENSISCOMMENTARIIOnthePoetryoftheChinese) 为中国诗歌的英译树立了第一座丰碑,它是第一部尝试着全面、系统地介绍中国古典诗歌的专著,在欧洲流传甚广,影响颇大,堪称西方中国诗学研究的奠基之作。《汉文诗解》 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探讨中国诗歌的创作技巧和形式特征,详细分析了汉语的发音特点、四声和平仄,以及中国诗歌的字数、停顿、押韵和对仗,对中国诗歌艺术形式的探讨全面而深入。第二部分总结中国诗歌的题材内容和精神风貌,将中国诗歌划分为三大类:颂歌和歌曲 (OdesandSongs)、道德说教类诗歌 (MoralandDidacticPieces) 和情感描述类诗歌 (DescriptiveandSentimental)。虽然这种分类方式谈不上科学和严谨,却直观地凸显了中西诗歌的显著差异。《汉文诗解》 前后出版过三个版本,在1870年最后的“增订本”中,德庇时共引用中国诗歌、韵文100首。这些诗歌上起秦汉,下逮明清,有出自诗坛巨擘之手的律诗、绝句,也有出自无名氏之手的里巷民谣,无论是时间跨度之长,还是诗歌类型之多,在中国诗歌英译史上都堪称绝无仅有。他对史诗、田园诗和戏剧诗的研究尤见功力,对于 《春园采茶词》 等中国民间诗作的重视、以及对于早期旅外华人创作的西洋风情诗 《伦敦十咏》、《西洋杂咏》 的青睐,均具有开创性和启发性。《汉文诗解》 对于考察德庇时等十九世纪初期英国人对于中国诗歌的认知和解读,以及研究中国诗歌的早期海外传播均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在小说翻译方面,德庇时最显著的成就是对于李渔小说、《好逑传》及 《三国演义》 的翻译。德庇时是李渔小说的最早译介者,1815年德庇时刚到广州两年就翻译出版了 《三与楼》,这篇小说出自李渔的短篇小说集《十二楼》,此后他又翻译了其中的《合影楼》 与 《夺锦楼》,与 《三与楼》合 在一起,题名 《中 国小说》(ChineseNovels)1822年在伦敦结集出版。年轻的德庇时对于李渔小说的译介很快引起了欧洲同行的关注,这部作品后来被法国著名汉学家雷慕沙(AbelRémusat,1788-1832) 转译为法文,进入欧洲读者市场。德庇时还是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说 《好逑传》 的重译者。鲁迅在 《中国小说史略》 中说 《好逑传》“在外国特有名,远过于其在中国。”该作在海外的“有名”与德庇时密切相关。目前学界通常把《好逑传》 看作是第一部被翻译成英文的中国长篇小说,首译者是英国东印度公司广州职员詹姆斯·威尔金森(JamesWillsm)。1761年,英国德罗摩尔主教 (BishopofDromore) 帕西将威尔金森手稿整理出版,题名ThePleasingHistory,在英国伦敦出版,这是 《好逑传》 的第一个英译本。但德庇时认为这一译本错漏百出,于是根据嘉庆丙寅年镌刻的“福文堂藏板”重译了 《好逑传》,题名TheFortunateUnion,1829年在伦敦出版。帕西译本和德庇时译本是 《好逑传》 在欧美世界的最重要的两个译本,这两个译本不但直接推动了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说的西译,而且也为译者带来了巨大声誉。除了李渔小说与 《好逑传》,德庇时还翻译过 《三国演义》 中的两个故事:一是 《造反的张氏三兄弟的命运》(FateoftheThreeRebelBrothersChang);二是 《何进的历史与命运》(HistoryandFateofHo-tsin)。德庇时的这两篇译作长达三十余页,是以中英文合璧的方式翻译和排印 《三国演义》的第一次尝试。这两篇译作弥足珍贵,是《三国演义》 英译史上的重要一环,只是由于最初是作为“附录”刊载于1834年版的 《汉文诗解》 之后的,所以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这两篇译作始终没有在汉学界引起足够重视。
在中国戏曲英译方面,德庇时同样功不可没,他翻译的元代杂剧作家武汉臣的 《老生儿》 (AnHeirinhisoldAge) 和马致远的 《汉宫秋》 (TheSorrowsofHan) 打破了 《赵氏孤儿》在欧洲汉学界一枝独秀的单一局面。1731年,法国耶稣会士马若瑟 (JosephdePrémare,1666-1736) 翻译了元代杂剧作家纪君祥的 《赵氏孤儿》 (L’OrphelindeTchao),1735年,该作被收入杜赫德 (DuHalde,1674-1743)编著的 《中华帝国全志》 (Descriptiongeographique,historique,chronologique,politique,etphysiquedel’empiredelaChineetdelaTartariechinoise)。1755年,伏尔泰 (FrancoisMarieArouet,1694-1778) 将之改编为 《中国孤儿》 (TheOrphanofChina) 搬上法国舞台。整体看来,马若瑟的译介虽影响深远,却难称完璧,因为他删除了唱词,仅保留了宾白,从而大大削弱了中国戏曲的艺术美感。相比之下,德庇时翻译的 《老生儿》 和 《汉宫秋》 则尽可能完整地翻译了曲白,更多地保留了元杂剧原本的艺术风貌,从而使西方读者第一次真正目睹了中国戏曲的体制特征,德庇时也就此成为首位完整译介中国戏曲的英国人。除了译文本身,英译《老生儿》 之前所附的 《中国戏曲及剧场演出短评》 (abriefviewoftheChineseDrama,andoftheirTheatricalExhibitions) 全面介绍了中国戏曲的班社组织结构和存在状态、演员的身份地位和舞台表演、舞台的选址搭建和结构特征,这些内容对于研究清代中期的中国戏曲,以及十九世纪上半叶西方人视野中的中国戏曲,均具有重要参考价值。英译 《汉宫秋》 之前的“前言”(Preface) 则向西方读者推荐了32种中国戏曲剧目或书名,这份目录不但为此后的汉语学习者和研究者提供了资料来源,也为中国戏曲的欧洲之旅打开了方便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