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天白
我以自行车代步二十余年,与一般骑车族不同,我的把手上始终没有车铃,就是说,我跨上自行车,不管穿行于行人漫散、流向无常、人车混杂的小街,还是飞驰于车辆密集的通衢大道,从来没有掀铃提醒人车让路的习惯。居然从未出事,既没有撞到路人和车辆,更没有被撞,一直到封车使用敬老卡。我这一套车技,完全是被“逼”出来的。新车用不到一个星期,车铃被人偷了,重装以后,还是不翼而飞,我索性采取一个气死宵小的对策,不装车铃,无非行车小心谨慎一点罢了。话虽这么说,可我这个急性子的人,哪能做到? 但就凭这份下意识的安全本能,小心翼翼的,终于变成了一种习惯性的能力,什么情况下可快,什么情况下应慢,什么时候当行,什么时候该止,性子照样急,但从来没有因此耽误事情,也没有在出行中感觉有什么不便,偶然借了人家的车子上路,有铃也不使用它了。曾经好几次,骑着自行车穿行在街道举行的庙会上,居然如徒步行走,进退自如。
我为什么能这样? 我说不出来,一时也想不明白。直至看到一本书,才发现隧道那端的光亮。这本书的作者、书名全忘了,只记得举例中有一汽车安全装置的实验性故事,说为了尽可能提高车辆行驰中的安全系数,在车辆中增加了一系列预防装置,结果,交通事故不是减少了,而是增加了。就因为驾驶人员自恃完美性能而放松了警觉,最主要的,却是驾驶人员因周密的机械装置,反应能力退化了!
于是,这样一项一再被验证了的科学判断,跳到我的眼前来了:不同的物种,造就了不同体量;不同的生态,造就了不同的物种。或许,我就是这一科学判断的验证者。就像枯叶蝶的祖先,为了逃避天敌的侵害,终日鼓励自己,你必须长得和周围枯叶一模一样,才能在螳螂、蛇蝎眼皮底下生存下去。它努力想呀想呀的,不知过了多少代,终于如愿了,不仅通体色彩与环境融成一体,双翅与叶片大小相同,叶脉的形状都毫厘不差!当然,获此成功的不止是枯叶蝶,还有变色龙、全身肢体长成一根树枝一样的螳螂和青藤难分彼此的蛇类,它们为了让众多昆虫禽蛙变成自己的美餐,又不致使自身被獴獾、鹰鹫所获,同样努力要求变成自己所期望的那种样子,最终获得了和枯叶蝶一般成果。
不错,大千世界的许多奇迹,就是这样产生的,使许多物种,一如所愿,变成了自身应该变成的那种形状、色彩和习性,使达尔文成就了物种进化领域的科学巨人,同时也帮作家诗人创建了伟业。美国诗人惠特曼就是一例,他在 《草叶集》 中写下了这样的诗句:“一个孩子每天往前走,他看见的是什么,那么它就会成为他的一个部分。”并在人物塑造上,取得了惊人的成功。
孩子眼里的世界,会变成孩子身上的一部分,当然是一种文学夸张。然而,以我多年骑车的体验,却不能不说,我们生存于21世纪,作为当代的万物之灵,真该细细琢磨琢磨枯叶蝶它们的生存发展之道,不时向自己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我应该变成我生存发展所需的,而且每日、每时、每事、每地,都要为此努力,那我一定能够实现我所想的;不是在我身上实现,就必定在我的后代身上完成!
这种想法,恐怕不是我独有。近年来,科学家提出了一种全新的见解,将机械转换成生物。为什么? 机械化范式 (包括数码产品) 只需要建立起一种世界秩序就够了,而生物范式则需要认同并顺应世界的自然秩序。美国著名科学家弗里曼·戴森的“21世纪是生物学的世纪”的观点,也因此被广泛关注与接受。是否受此影响,我没有研究,《纽约时报》 记者尼克曾经采访苹果之父史蒂夫·乔布斯,发现乔布斯严格限制自己的孩子使用iPad,而且科技行业的其他知名高管和风险投资家中不少人,都有类似举措,严格规定自己孩子使用数码产品的时间,其中包括 《连线》 杂志前主编、现为飞行器公司3DRobotics 的CEO克里斯·安德森、科技行业营销公司 OutCastAgency的CEO埃里克斯·康斯坦丁诺普和Blogger、Twitter和Medium的创始人埃文·威廉姆斯,都以书本替代iPad之类的数码产品。以 《浅薄》、《IT不再重要》 等著作闻名于世的美国科技作家尼古拉斯·卡尔,在《浅薄:互联网如何毒化了我们的大脑》 一文中,说得更为直接:上网让人陶醉的感觉,“足以分散我们的注意力,使我们忽视互联网在认知方面带来更深层的后果”。另外一种,看似南辕北辙,其实是异曲同工,而且更极端。这就是以“极简主义”作为生活的新潮来追求,德国的塞巴斯蒂安·米歇尔、米夏埃尔·克隆布等,就是这个群体中的典型,他们把生活中包括一些家具、电器、旧书本在内的多余的东西,清理一净,米歇尔认为:“对我来说,第一步是明白我想做什么?”
对于世界级物理学家弗里曼·戴森的理论,我不敢妄加评判,但可以肯定,他是对越来越精致完美的电子产品之类的机械替代人的智能,必将导致人类生存能力退化感到担忧,然后向原始的生物界寻找出路;而巴斯蒂安·米歇尔他们这些年轻人,却以回归原生态生物式的“极简主义”,传递出对于越来越周密完美的机械的拒绝。科学家与普通平民,他们殊途同归于一点,就是以生物范式,认同并顺应世界的自然秩序。
当然,弗里曼·戴森、乔布斯、尼古拉斯·卡尔和巴斯蒂安·米歇尔等,是不能画等号的。前者毕竟是科学家、发明家,他们运用科学技术积极地寻求,是将过去数百年间以一种机械 (近些年来称为机电) 的思维范式为基础实现完美性的范式,转变为一种生物范式,用功能性取代完美性。这种思维范式的改变,意味着我们世界观和行为方式的彻底转变。而巴斯蒂安·米歇尔他们却是消极应对。但他们同样拒绝以高精的机械来丰富、充实生活,而把人类生活质量的提升,寄托于人的本身,在人的潜能上动起了脑筋。无他,机械有涯,人的潜能无穷;而人,在改变世界的同时,始终在改变着自身。
这许多思考,对于当代物欲横流,追求时尚、追求享乐之风弥漫,使用电子产品的孩子年龄也越来越小,以致把iPad称为孩子的“电子奶嘴”的时日,极具现实意义。作为万物之灵的人,如何注视自身的潜能,利用一切条件与可能,将天赋于人的应有的功能充分发掘出来,利用它,发展它,最终成就最完美的人,迫在眉睫! 对于人,类似枯叶蝶祖先的生存威胁当然早已不再,然而,人毕竟是人,我们面对的,是一个要获得竞争优势,必须在“可变性”和“适应性”上下功夫的世界,无时无刻不在接受这样一连串的叩问:停留在低等生物的物质需求上,你满足吗? 在不断追求生存发展的最高境界、最高标准中,你愿意放弃以生物范式,认同并顺应世界的自然秩序吗? 你会嫌弃这种发展模式的速度太缓慢,觉得以亿万年的时间,以基因的渐进来显示其变化太不上算了吗? ……
我以多年无铃骑车的体验回答:不。只要按人类应该变的在变,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