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种交通工具中,我对火车情有独钟。究其原因,恐怕与我的梦想有关。
第一次坐火车是在1949年五六月间,为了寻找死里逃生的父亲,母亲抱着我从北京(当时叫北平) 返回太原。当时我不满三岁,还没有什么记忆,后来经母亲提示,才隐隐约约记得在火车上吃鸡蛋的情景。在那次内战中,无数个家庭惨遭不幸,因此一家人能够在那时候团聚,应该是很幸运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我的这次“处女坐”显然是在追梦———无数个家庭都盼望的团圆梦。
几年后,大哥从北京回太原探亲。他对我说,只要努力学习,到了上中学的时候,他可以把我接到北京。他本来就那么一说,而我却信以为真。这样一来,我就经常做着同一个梦:坐上火车前往北京,却总是还没到达,就突然惊醒。
我也想过利用假期去一趟北京,但是从太原到北京的往返票价,高达二十元左右。当时二级工的工资只有三四十元,普通人怎么舍得拿出半个多月的工资去北京呢?
为了实现去北京的梦想,我在1964年参加高考填志愿的时候,选择了几所北京院校。当时并不知道,由于政审不合格,我早已被打入另册。无奈之下,我只好响应号召下乡插队,准备两年以后返土重来。没想到“文革”的降临与高考的废止,让我的梦想化为泡影。
1966年冬天,我们下乡插队的同学受红卫兵大串联的影响,先是徒步返回太原,后来又爬上火车去了北京。当时上火车不用买票。上车以后我发现车厢里拥挤不堪,就连厕所里面、座位底下、行李架上,也挤满了人。
1976年,我在太原一所小学当老师。因为当时的社会秩序非常混乱,再加上每月36块钱工资导致心理失衡,所以我利用那一年暑假,以逃票为手段出去旅游一趟。
这次旅游从山西太原出发,先到石家庄,然后沿京广线南下,在游览了邢台、邯郸、安阳、新乡、郑州、漯河、驻马店、信阳、孝感、武汉、岳阳、长沙、韶山、衡阳、郴州、韶关等沿线城市之后,最终到达广州。也许是受电影 《铁道游击队》 的影响吧,在这期间我坐过机车与车厢的连接处,也爬上过空无一人的货车,那种刺激而危险的经历至今记忆犹新。
到广州正遇上倾盆大雨,再加上一路上过于辛苦,我想在旅馆里休息一下。但是那时候住旅馆需要市级以上的出差证明,在车站周围转了一圈,终于发现货场出口有个不到一平米的木棚子,于是我从窗口爬了进去,歪在里面睡了一觉。三十多年以后我去香港中文大学访学,路过广州时发现那个木棚还在,真有说不出的感慨。
那次南下,还有一个梦想,就是想看一看有没有机会前往香港。到了广州以后,我才知道不用说香港了,就是去深圳,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随后,我只好灰溜溜地返回太原。尽管如此,我还是通过这次外出,看到整个社会的乱象,并预感到一个时代即将结束。果然那一年秋季一举粉碎“四人帮”,从此我决心改邪归正,再也不干类似的事情。
由于有那样一段经历,我觉得能够买票坐火车是一种特别的享受。只要有事外出,坐火车总是我的第一选择。遗憾的是,由于我在退休之前几乎没有机会出差,所以也就不大可能体验这种享受。直到退休以后,这种享受才因为外出讲学或旅游而多了起来。
最近,我与几个朋友结伴去东欧寻梦,也有两次坐火车的经历。第一次是柏林到华沙,第二次是从克拉科夫到布拉格。这两段行程让我大开眼界,并看到我国在铁路客运方面与欧洲的差距。
柏林火车站因为采用了立体化建筑设计,所以它每天可以接送30万乘客。相比之下,我国的火车站还处于“平面设计”阶段,因此每逢春运就会捉襟见肘,难以应对。
欧洲火车站没有限制人流的护栏和检票口,这让人觉得坐火车比坐公交车还要方便。我们在柏林火车站,还遇到几个小伙子带着自行车上了火车。仔细想想,这才是对“绿色出行”的真正支持。
不过,与国内的高铁相比,我们坐的火车不仅比较破旧,还比较缓慢。但无论是从柏林到华沙的座位,还是从克拉科夫到布拉格的卧铺,都蛮宽敞的。
写到这里,我又想起前几年参观北京铁路博物馆的一个发现。该博物馆有一张地图,是根据民国年间的北京环城铁路绘制的。这条环城铁路是围绕老城墙 (也就是现在的二环) 铺设的,它有六个车站,因此当年北京人想坐火车非常方便。如今的北京已经发展到六环了,但是常用的火车站却不但没有增加,反而有所减少,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