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宋军认识,是在微博上。虽然现在微博式微了,但我感谢她。现在过从甚多的好几位朋友,都是在微博上结识的。由线上而线下,并未“见光死”,能多有交集,甚至心有灵犀,是很难得的事。
微博上,宋军叫“逃离都市人”,微信上,叫“逃离都市”。要逃离都市,是一种姿态,而拿来作名字,则近乎宣言。跟宋军慢慢熟了,进而到过他的地盘,才明白,“逃离都市”并不只是姿态和宣言,而是一种哲学、一种信仰。
宋军爱艺术、好收藏。在网上,宋军很爽气地买喜欢的作品。我则是看客。看宋军豪气冲天地出手,既羡慕,又为艺术家朋友高兴。
宋军不光对画技高超的画家如此豪气,对我等看客,也同样好。一次雅集,他看我闲着,也命我画个扇面。我硬着头皮临了一幅丰子恺的《好鸟枝头亦朋友》,这是我画的第一个扇面。他拿着扇面乐呵呵的样子,对我而言很励志。我爱临丰子恺,宋军爱收老版本。某次,他看到一本绝版的《丰子恺书法集》,立即买了下来,送给我。
宋军跟我们上海这批朋友结缘,是因为艺术。我们跟宋军在上海谈书论画时,万万没想到会有那么一天,真的“逃离都市”,随他来到草原、大漠。
那年,直到在去上都湖的路上,我还以为,这只是一次寻常的旅行。不承想,此行深深地震撼了我。
首先,当然是风光。那湖光草色、绚丽晚霞、灿烂银河,相机镜头不能摄录其万一,而语言文字,在那样的壮美面前,更是贫乏极了,苍白极了。
真正震撼我的,不是风光,而是在那个宽大的书房里,宋军的一席谈。
宋军说,在上都湖草原,他想构建中国第一个高端的小型生态庄园,方便中国的企业家们打造家族文化。宋军的设想是:以1000亩草原为一个单元,每个单元征地510亩,建造符合生态要求的庄园,入住一户企业家。企业家要负责把这1000亩草地治理好,并认养1000至2000亩已经沙化的土地去治理。以上,似乎还只是治理环境,更打动我的,是附加要求:每一户入住的企业家要负责23户牧民的生计,要把原住民请回来,请牧民用传统方式管理草原,在草原生活,传承草原的文化。企业家要为牧民提供固定工资和五险一金……
这个设想如果成功了,那么,上都湖就是宋军“逃离都市”之后营造的“理想国”。
改革开放三十多年,中国城乡经历了“三千年未有之变局”。北京、上海等大城市,不复旧模样,旧城区大片推倒,换得高楼林立。虽然,北京胡同、上海弄堂的成片消失,在文化意义上是十分可惜的,但毕竟,绝大多数的城市居民,生活水准有了大幅度提高。而在中国的农村,情况要复杂得多。农民们普遍遇到了两个困局:一是环境急剧恶化,一是乡村空心化。中国有八九亿农村人口,不可能都进城。即使是如今正热的小城镇建设,也无法完全解决这两个问题。中国的农民,还能不能在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上,既享受青山绿水、蓝天白云,又能够过上越来越现代化的生活?
宋军似乎在以一己之力,试着回答这个沉重而庞大的问题。宋军的“理想国”,起点在月亮湖。
今年秋天,去见月亮湖。近湖,先有“下马威”——要在吉普车上如过山车般颠十五公里。同去的女子,惊叫连连,有人甚至要吐。虽然,后来她们迅速“变种”为不颠不快。
月亮湖在阿拉善的腾格里沙漠中,宋军坚持不让公路修到湖边。显然,不是因为省钱,而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持原生态。
在月亮湖,有一面“忏悔墙”,由梭梭枯枝组成。梭梭耐风沙、抗盐碱、抗干旱,有非常好的防风固沙作用。但是,由于过度放牧、乱砍滥伐,梭梭生长环境日趋恶劣,大片绿树成为枯木。梭梭枯了,根源在人;梭梭枯了,人会好吗?是的,人,应该忏悔。
这样充满环保理念的细节,在月亮湖随处都是。
2001年,宋军在月亮湖投资亿元,几乎压上了他的全部家当。他发展苁蓉种植业,试图用产业化的方式介入生态修复,同时,他强调让原住民参与,让他们受益、致富。
既治沙,又富民,看上去,宋军是阿拉善的恩人。可是,宋军在沙漠、草原呆得越久,就越对这片土地心怀感恩。他说,不是我改造了这里,而是这里改造了我。他也对许多企业家朋友说,不是西部需要企业家,而是企业家需要西部。
“人,是环境的产物。”宋军总这样说。是的,在月亮湖、上都湖的滋养下,今天的宋军,一派仙风道骨,是哲人,也是诗人。他说:“我是个超级理想主义者。既为自己,还要考虑社会。”理想国,只有理想主义者才能营造罢。
“阿拉善沙尘暴”,已经是一个专用名词。阿拉善,是我国最大的沙尘暴策源地。可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在阿拉善的大漠深处,还有这样一个纯净、温婉的月亮湖。沙尘暴的源头,竟然可以这么美。造物主布局,就是这样有禅意。
当阿拉善的沙尘一次又一次遮蔽了北京的天空,家在北京的宋军,却来到阿拉善,成了月亮湖的主人。宋军的行止,也是这样有禅意。他说:“我做这些,是我喜欢的,所以,既不苦,也不伟大。”
我们,或许无缘像宋军一样去“逃离都市”,但是,应该可以像他一样去信仰自然。
我愿,宋军的月亮湖、上都湖,真的能成为牧民的理想国、我们的理想国。若如是,宋军的“两湖模式”,当不止造福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