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接北京二哥电话，讲起儿时学习《古文观止》的事，不禁勾起我对许多往事的回忆。儿时的岁月是多么的令人心醉和向往。

我的家，父母生我兄弟姐妹七个：四个哥哥，两个姐姐，我最小。家里始终是热热闹闹的。大哥复旦中文系毕业，经常在客厅里朗读古诗文。我从小喜爱文学，这 不无家庭的影响。我大哥还“好为人师”，经常逼着我写作文，不论儿童节（当时是4月4日）出去逛公园，或是看了一部有意义的电影啦，就要给我出题目，写文 章，然后他作批改，点评，讲得眉飞色舞。

由于兄弟姐妹多，各有所爱，当时的一些流行书籍和杂志也是可以经常看到的。除了四大名著，如巴金的 《家》《春》《秋》、茅盾的《子夜》、叶圣陶的《倪焕之》《稻草人》、老舍的《骆驼祥子》、鲁迅的《阿Q正传》都能看到。当时还订了《万象》《中学生》 《新少年》等杂志，阅读的范围还比较广。

记得看了巴金的《家》以后，深感如觉新这样逆来顺受太窝囊，不是味道，不自觉地学起了反抗和叛逆。一 次，父亲在家祭奠祖宗，我当时突发奇想，这是封建的一套，我要来个改变。祭祖宗都要跪拜，我却表示只能鞠躬。父亲定要我叩头，我坚持不肯，父亲厉声说： “你不叩头，给我滚！”我想：“滚就滚！”走到门口，心想：往哪里去呢？一看母亲焦急的脸庞，我于是有恃无恐，知道她会派人来追我的，就毅然从金谷村，沿 瑞金二路（金神父路）朝北走。果然，还没走到复兴中路（当时称辣斐德路），老妈妈就追来了：“七官，七官，回家去！”这样，我才被拉着回家。等到吃午饭 时，有一个菜是线粉肉圆，我父亲可能觉得刚才的责骂太过分，为缓和气氛，他给我碗里夹了两个肉圆。我竟不知好歹，站起来，端着碗到厨房，将两个肉圆全丢在 畚箕里，竟一点面子也不给。这当然让父亲十分恼火，深感我是一个家庭的“造反派”。所以，他始终是不太喜欢我的。

应当说，父母对我们的家教还 是比较严的。我家客厅，在壁炉上方还挂着一幅朱柏庐的治家格言，写得端端正正，天天看一眼，许多警句就印在脑中。如一开头就是“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 外整洁”。还有如“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等等，所以为人要勤奋、节俭等观念也较早注入脑海。母 亲虽为人和蔼，对子女教育也较严，如教育我们吃饭时，饭米洒落地上，或碗里留下饭粒，必须捡起吃掉，不可浪费！

夏日晚饭后是纳凉的好时光。照 例在天井里乘凉，有的坐藤椅、竹榻，有的坐小板凳，背背古诗词以取乐。二哥脑子灵、记性好，《桃花源记》《陋室铭》不在话下，至于《陈情表》《祭十二郎 文》《留侯论》《赤壁赋》也倒背如流。背起唐诗来也特有味道，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抢着背。记得印象最深的是背诵李益的《夜上受降城闻笛》：“回乐峰前沙似 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这首诗的意境深邃，有声有色，有景有人，征人的思乡情怀感同身受，却又是一幅至美的图画，至今不 忘！除了兄弟姐妹，当时里弄里也有一帮小朋友，不管前弄后弄的，只要年龄不相上下就喜欢聚在一起。踢毽子、跳绳、打羽毛球、溜旱冰或是学骑脚踏车，样样都 来。更有趣的是有一次，我们几个女孩子忽发奇想：大家一起爬屋顶，从我家9号的三楼晒台上，爬上屋顶，四五个人一个个从我家一直爬到15号的三楼晒台上。 当中爬过五家人家的屋顶。虽说只有三层楼高，但往下看，也是挺吓人的。我们一伙居然都一个个爬了过去，只是爬到11号三楼屋顶时，正好有位老太太在屋里念 佛，听到屋顶传来的脚步声，不禁大叫起来：“阿弥陀佛！你们不要命了！”把我们吓了一大跳，幸而个个安全到达。对这样危险的事，我们却觉得挺开心、挺自 豪。家长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天热纳凉，也给了我们交友玩耍的好机会。年龄不相上下的孩子从家里搬来小板凳，聚在谁家门口摆龙门阵。我二哥常常 给大伙讲故事，讲的无非是《西游记》或《三言两拍》中的片断，什么《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或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当时我听得津津有味，后来看了书才知 道出处。有时，玩昏了头，回到家已是夜深人静，天井的铁门已锁上。怎么办？只得学“张生跳粉墙”，就挨个儿爬铁门，蹑手蹑脚，钻进房间，倒头就睡。有时， 也会碰个正着，父亲正等着我们回来。这时，就免不了挨骂。骂归骂，过几天，抵挡不住弄堂里友情的诱惑，故态复萌，照样去乘凉，照样忘乎所以地玩，照样爬铁 门进屋。这成了我们的“保留节目”。父亲也有对策。有时早早把门锁上，还在天井里坐着，让我们出不去。百般无奈，我和小姐姐只得坐在天井里，搬了几个骨牌 凳，一字排开。躺在上面，仰望星空，真是“卧看牵牛织女星”。突然，一颗流星穿过夜空，拖着一束尾巴，瞬时就消失了，我们就大叫“扫帚星！扫帚星！”父亲 不知是忌讳还是迷信，总要说：“不许瞎叫！”

北京有四合院，江南有小巷，而上海是弄堂。在我眼里，上海的弄堂是最迷人的。现在许多地方高楼林立，城市越摊越大，不少里弄已夷为平地或作了改建。回忆儿时的情景，更觉得温暖。没有弄堂，就没有上海，就没有上海人。

文/居欣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