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内斯托·格瓦拉·德·拉·赛尔纳——呵,这名字真的太长了,很难记得住。还是让我们像平时那样,亲切而又随意地叫他一声切(CHE)。
切——多响亮,多简单——就像听到喀嚓一声,接着便是一刀两断。切在我的心目之中总是归于动荡二字,就像凡高的向日葵,那样热烈和不安,日日夜夜,向上,燃烧,既像一个流浪汉,又像一个旅行家。
流浪汉?旅行家?初想,确实有点荒唐。细想,还是有点因缘。
什么因缘呢?旅行是有目的的,旅行是有计划的,流浪则是随意地走到哪里算哪里,而切恰恰就能将两者统一到一起。他的三十九岁的人生,整个就是一个旅行,整个就是一个流浪,不是流浪汉在旅行,就是旅行家在流浪。
切是很难坐下来的。虽然,他也试着坐过,结果总是灵魂出窍——去某个地方神游去了,去某个地方游击去了。于是,有了他的经典——那本有名的《游击战》。
切二十五岁那年,写过一本游历南美的散记。书名有点长,而且显得很夸张——《革命前夕的摩托车之旅》(上海译文出版社翻译出版此书时,书名定为《摩托日记》)。他在这本游记中,用他自己独特的笔触记下了他与另一朋友如何上路,如何遇难,如何偷酒,如何骗吃,如何衣衫褴褛地徒步欣赏湖光山色,如何身无半文地考察各地麻风村……而我印象最深的,却是在那风天雨夜,他的哮喘又发作了,开始上牙直敲下牙,敲得气都喘不过来,最后牙都敲不响了,只能缩成一团痉挛……这次游历,长达一年,智利、秘鲁、哥伦比亚……计划明确周全,行程却是曲折艰险,行为几乎就是流浪。他在书的“后记”中,虚拟一人与他谈心,那人对他这样说道:“你会死得慷慨激昂(这不会改变历史的进程,或是改变你对我的印象),成为仇恨及斗争的完美呈现,因为你不是一个符号,不是一个无生命的范例,而是未来应该加以毁灭的社会的真正一员。一窝蜂的精神从你的言词及行动中显现。你和我一样大有其用,不过你对那个以你作为牺牲的社会的奉献到底有多少用途,你并不了解。”切在黑暗中与他告别,这时的他已经明白:“当伟大的精神领导将人类一分而为两个敌对阵营,我将归属于人民这边。我知道,是因为我在这晚预见,我这个折衷主义的理论解构者及各种教条的心理分析家,会疯狂般地号叫嘶吼,会对壕沟工事发动攻击,会以鲜血沾染我的武器,并会在狂怒中屠戮任何挡我路的敌人。仿佛是一番狂喜后继之以无比的疲困之感,我看到我成为这场真正革命的祭品,个人意志被踩平践踏,而我无所怨悔地宣告,有错皆在我。”我非常惊讶他写的这些,因为历史已经验证!
这本游记就像他的人生起点,而他后来的遗著——那本《玻利维亚日记》则是他的人生终点。由那些日记可以看出切和他的游击队员过的是怎样的凄凉生活。即使如此,切仍坚持一面游击宣传革命,一面行医为乡民看病,因为他们游击的那个地区是玻国最为赤贫的地区,那里不但物质匮乏,而且瘟疫疾病流行……那时的他,依旧哮喘,依旧上牙直敲下牙,依旧敲得喘不过气,直到最后敲不响了,只能缩成一团痉挛……至于后来他的形象成为一种精神的象征,印有他的头像的T恤、CD等等均告大卖,恐怕他就难想到了。而我心里最疑惑的却是未见有一人问:“嗨,切,你觉得你这辈子过得快活不快活?”我不知切会如何回答。我只知游南美时他是极其快活的,即使他的哮喘发了,他还是极其快活的。他的那些随意的文字,朝气蓬勃,青春洋溢,使人感到生命的意义,给人一种向上的力气。切若当作家,定是好作家。我总这样想。只是他太热情了,写作不能满足他。
文/周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