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礼是人类文化中一种极为古老而又普遍的现象。在原始文明中,送礼就已成为一项重要的活动。人是社会性动物,人们聚居在一处,必定需要某种纽带或者说凝聚力,相互之间的送礼就是这样一种纽带的体现。送礼背后反映的是一种感恩之情,所谓投桃报李;正如报复背后反映的是仇恨之情,所谓以牙还牙。甚至在高级灵长类动物身上,就有这种与感恩之情相关的“礼尚往来”。比如动物学家观察到,黑猩猩群体中普遍存在相互梳理毛发现象。意味深长的是,这种相互之间的梳理可以增进彼此间的亲密关系,就此而言,这种服务又何尝不是一种原始的送礼活动呢?
然而在人类文明的演变过程中,送礼这一现象逐渐有所变味,那就是增加了相互攀比这一内容。据人类学家对于太平洋群岛上的原始部落的研究表明,每年的某个季节,部落之间会有一场重要的活动,说穿了,就是“炫富比赛”,酋长们会献出贵重的物品,相互攀比,其情形犹如拍卖时的竞标价,水涨船高,以最高价收尾的人则是胜出者。财富自然是身份的标志,胜出者想要追求的正是这种财大气粗的面子。用如今的话来说,“土豪”就是一种贴切的描述。令人遗憾的是,类似于这样的炫富气息,在我们周围的送红包习俗中似乎隐约可见。红包里面装的金钱数量,有关送礼人的面子,随着行情的看涨,金钱数量也在节节攀升,以至送礼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为一种面子工程,甚至成为日常生活中的负担。婚宴、寿宴等喜庆场合的贺礼;春节期间的押岁红包;更不用说以各种名义给领导送的红包,那几乎就是变相的贿赂。尽管礼金已经变味,但人们依然会这样认为,送钱是一种最实惠的送礼方式。对方可以用钱买自己喜欢的任何东西;若是送东西,正好是对方不需要的,岂不造成浪费?这种看法颇能代表流行心态,似乎言之有理,但若细加追究,其中反映的或许正是送礼文化的堕落。
这是因为,送礼本是人际关系中一种美好心意的表达,与金钱的数量无关。难怪民间早有这一说法: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不过这样美好的传统文化今天却面临失传之险。下笔之际,能够想到的却是美剧《成长的烦恼》,其中有一集就专门针对这一问题。父亲杰森的生日要到了,每一位家庭成员都精心挑选了礼物。当礼物亮相时,最小的儿子本送的生日礼物却令所有人大跌眼镜:一台价值三百美元的新款照相机。本的这笔巨款是哪来的?原来本想出了一个自以为聪明的主意:以为穷人募捐的名义,挨家筹集募捐款,或许归因于美国发达的募捐文化,本很容易就得到了这笔钱。然而,本却为这一造假行为得到了严厉的惩罚:当晚,他就在父亲的陪同下挨家退回这笔钱,同时还要向募捐人道歉。父母要他明白一个道理,除了不能造假之外,就是有关送礼的寓意所在:当我们想要向别人表达爱时,这种爱与财富的多少无关。最后本送给父亲一个自制的烟灰缸,父亲却说这是自己收到的最为喜爱、满意的生日礼物。
这就意味着,送礼,是关爱的表达,不仅要周到体察对方之所需,同时还要兼顾自己的支付能力。体察对方反映的是对于友情或亲情的在乎,试想泛泛之交怎么可能知对方之所需呢?当精心挑选的礼物恰好为对方所钟爱时,这份满足更是令双方都萌生喜出望外之情。不过如今忙忙碌碌的人们会觉得:若是要为每一位朋友都精心挑选合适的礼物,太费精力了,承担不起,还是送钱(或千篇一律的实用品)更方便。但事实上,这种行为本身就有悖于送礼的初衷。为送礼而送礼,只是一项公关活动,与美好心意的表达无关。这样的礼物,不送也罢,因为它无关友情,徒增负担。
另一方面,从自己的实力出发,不仅可以避免攀比之风,其实也是不给对方造成压力之善举。试想,当礼物过重时,还礼岂不成为对方日后的负担?所谓“来是人情去是债”说的正是这样一种负担。也正是在此意义上,我忽然明白“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一格言的真谛所在。不同于“小人”之间相互攀比、炫富式的送礼之风,“君子”之间的交往无须用礼物的贵重来见证友情,心心相印、坦诚相待即可。
最后还想强调的是,送礼只送人民币的背后,折射的是我们这个社会一切向钱看之风气的泛滥。金钱是商品社会的通行证;情感(爱或感恩)与财富不具有可比性。细想爱情、友情、亲情,所有美好的情感背后,令我们不能释怀、刻骨铭心的,绝不是金钱交易,而是爱心的具体表达。不由得想起母爱。比如,当初我的家搬迁至新居时,由于是二手房,没有装修就现成入住了。记得搬家那天,特地赶来帮忙的妈妈把我的新家的厕所马桶(上户人家用过的)擦洗得干干净净。正是无数类似于这样的细节,令我至今想起已逝的妈妈,依然潸然泪下,心痛不已,尽管母亲并未给我留下什么遗产。
人生在世,能够见证我们曾经存在的,只能是情感。愿我们的送礼文化,也能回归它的本来含义:表达情义。
文/陈蓉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