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客吃两顿
做客吃两顿其实不稀奇,白族人最正宗的结婚仪式,一办就是三天,第一天叫“踩棚”,第二天叫“正喜”,第三天叫“回门”。你想想,这三天,你一直在帮忙,顺带着做客,能吃几顿?我说的这“两顿”是指同一顿饭吃成两次,每一次的内容和形式都不一样,是真正的一顿变两顿,这就有点稀奇了。
这种客是一种特定的客,家家都会遇到,家家都要去做,它就是“月子客”。白族人有许多节日和习俗,最有特点、最能反映民族文化心理和民族个性的,以我个人的理解,就两个场合——一是葬礼,一是月子客,前者是“祭逝”,后者是“庆生”,通过终结和开始,很直接地表达了白族人对生命的态度。
做“月子客”,我们那里的白族话叫“稍害日”,直译成汉话是“送饭”。与此相关的,妇女生小孩,白族话叫“因相害日”(吃闲饭)或“猜苦很”(睡床上)。这么几个形象而且直观的白族话词汇,就把对妇女生孩子的喜悦、祝福、同情、相助等各种意味表达在里头。从“稍害日”一词,我们可以想见,从古到今,特别是在当年生活困难的时候,为了能够保证母子平安,特别是在最初的日子里让产妇有饭吃、婴儿有奶喝,大家相帮着去“送饭”的场景……
做“月子客”,从来都是妇女们的事,男人是绝对不能去做这个客的,这是从古到今的规矩。一般都是在产妇生产后一周到一月之间。做客送的礼,根据与产妇的远近亲疏来确定,娘家人送的最重,一般是一两件婴儿装或者一块花布、一两只母鸡、二十个鸡蛋、一斗米(斗是白族乡间自制的木质量器,一斗约十市斤),斗被漆成红色,米装在斗里,鸡蛋齐整整地摆在米上,这么热闹喜气地一路抬着到女儿家。一般的亲朋好友,送的是一双虎头鞋或一件和尚衣,如没这些,至少,每个人要带十个鸡蛋,二三两米,米放在一个竹编的小提篮里,鸡蛋摆上头,就这么拎着,犹如拎一个用鸡蛋做的花篮,也是很喜兴的样子。
通常情况,都是由已经生育过的妇女去做客,时间都是在晌午前半个小时左右去,到了正好是午饭时间。大多都会带一个三五岁大的孩子一同去,一则可能是让孩子去解解馋,二则也是送去祝福,祈愿新生儿像这些小孩一样健康成长,快快长大。
来客坐定,先上第一顿。大人小孩一视同仁,都是一大钵头糯米面煮的汤圆,汤圆里还有一个鸡蛋,是水煮荷包蛋,蛋白紧紧地包围着蛋黄,扁圆状,真像一朵美丽的荷花。汤是甜的,鸡蛋是香的,糯米团是滑爽的,唏哩糊噜,大家吃得很快也很舒服。鸡蛋,小孩子总是吃得多,大人要么都给了他们,要么吃半个,给半个,都很满足和幸福的样子。
汤圆吃过,桌面刚收拾干净,最多五分钟,第二顿饭就上桌了。很正宗的席面,是八大碗,有肉有菜,除了东坡肉、酥肉和木耳豆腐汤这三碗煮食外,菜上都是盖面肉,有排骨,有吹肝,有香肠,有三线腊肉片,有咸鸭蛋。盖面肉都是每样八份,三角形的被红曲染红的东坡肉共二十四坨。盖面肉由席上的长者平均分配给每一个人,大人小孩都是一份,只有这肉被平均地分配了,大家才吃肉下的菜。小孩子们总是很快把分到的那份吃了,再泡点汤水划一两碗饭,满嘴是油地吃饱了。大人一般不会吃分到的盖面肉,就是那三坨东坡肉,也连同吹肝香肠排骨一起用纸包了,带回给家里的老人或孩子。大人们总觉得,来做客是代表一家人来的,自己在席面上已经吃到平日都吃不到的各类好菜了,这可以带的肉菜,得带回去,大家一起过过嘴瘾。
做客这样吃两顿,从绝大多数客人送的礼上看,主人家总是要贴钱的,但从鸡蛋上讲,至少,每份礼可以为产妇留下八个鸡蛋,让她能在月子中天天有蛋吃。
不在家做的凉菜
凤羽人有一道凉菜,从来都是在野外做野外吃的,外地人没有一个不说好的,我们白族话叫“色(读平声)”。
这是一道与宗教礼仪或者祭祀有关的菜,吃的地点通常都在野外和寺庙,因为它的两种主要成分是祭祀用的供品。一年中,最固定的时间是清明节和各类宗教节日,相对机动的是不同人家因为不同的事敬献本主的活动。举行这些活动有一定程序。生火之后,首先做的是点香上香,然后是架上小铁锅,加入清亮纯净的凤羽菜籽油,待油一热,开始炸干馕。这是一种用米粉做的干货,有点像豆腐皮,但外形是细长的扁条波浪状,长约十五公分,宽约三公分,有红绿黄白各色,一遇热油,马上膨胀,在吸足了油后卷曲成花朵状,很好看。炸完干馕的油接着用来炸新鲜的豆腐,这种用本地黄豆本地水做的豆腐,不仅白嫩,而且细密结实,下锅时用刀打成厚一公分半、边长四五公分的正方形,顺着锅边滑到油里,到外皮成金黄色并起了一层硬壳时出锅。两样东西都炸好后,分别装到碗中抬到坟前或者神像前,供上。
仪式总是有个过程的,短则一个小时,长则两个小时,到仪式结束撤下供品时,这些炸干馕和炸豆腐都已经凉透了。而早在此前,勤快的女主人已经把几个大白萝卜切成细细的丝,放到大盆里,让山泉水泡得白亮亮的。捞出来用笤箕滤干水分后,放入大盆中,把干馕和豆腐一同装进去,放上适量的盐,洗干净手,用双手来和,所有干馕都要挤碎成粉,所有豆腐都要捏碎成泥,不停地搅和,直到每一根萝卜丝上都有豆腐泥和干馕粉,才算大功告成。
这道凉菜吃起来很爽口,萝卜丝的清凉脆,外焦里嫩的炸豆腐的嫩和香,炸干馕的米香和油气,混合在一起,成了一种说不出的美味。山风吹着,白云飘着,太阳照着,凉菜就着,锣锅饭吃着,快活就不仅是舌尖的了,而是全身的。
这道凉菜是不能放葱花芫荽和味精酱油醋的,辣椒花椒之类更是不能放,要的就是那纯粹的味道。萝卜要选山上人种的红土里长出来的大白萝卜。好多上了岁数的老人,不能再爬山了,家里人上山祭祀返回,什么都可以不带,唯独这凉菜多多少少一定得带回一点给他们尝尝,这凉菜,会让他们怀想起过往的岁月,更会让他们感受到山野的味道。
“色”其实是凤羽白族人对凉菜、咸菜的统称,但每个种类前总要加上定语以明确是什么,唯独山上野外做的这一道简简单单的凉菜,不加任何定语,就一个字“色”。不必多说,它自然就是源,就是本,它不好吃,谁也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