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非先生的文章《一个普通阅读者》(见11月7日“笔会”),有着一句揭示今日阅读状况的警语:“文教界不少人终年也不买一本书的。”真是惭愧得很,我也在“不少人”之列。
我至少已经十年没有买书了,甚至不进书店,因为一进去就忍不住会选购几种。倘若再买,寒舍就有无处可容之虑。非不欲也,诚不能也。
拙藏已经难容新书了。原先所藏当然远远够不上宏富,只是寒家居室狭窄,书满为患。不买新出版物,倘属与我的专业不相干的固然说不上损失,但关乎我专业的研究著作也不能纳新,实在有憾。为此“吐故”——处理掉一批旧书则又不甘。我的专业研究要求我读书必须新旧互相参阅,而在某种意义上说,旧籍更珍贵,更需要检读。
所幸拙藏旧书,还有许多尚未寓目。以前买得快,读得慢,况且古籍的影印本不会过时,即使是排印本也不失研读的价值,前贤的研究(尤其是考证)著作还得复检重读。早年没有捧读的,现在就补读吧,否则既愧对前贤,又对不起自己当年偶遇之喜、搜购之劳。这样,不买书也并不是无书可读。
不论怎么看,不买书总是一大缺失。但购书之事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情形。暴发户府上少书,就大量入藏;市面上不是有不少典藏版吗?一整套一整套的,不下于几十上百种,足以成为装饰品。
就书的利用而言,我以为大致可归为四:一是只买不读,那已如上述装饰用之属;二是只备检而不用于通读的,如工具书之类;三是既买又读的,那是各按所需买来嗜读的书;四是只看不买的,则是从图书馆借得在阅读后可解决问题的书,或是价昂无力购取只得到图书馆里去读(大抵不能外借)的书。如果把备检算作检读的话,即可使二、三两类合为购而读,其余的两类就是购而不读、不购而读。
我这样说,并不是以“终年不买一本书”为正常现象;为自己愧、为他人惜则有之,何敢强为之辩。吴文用这种非正常现象与他所遇的那位没有文凭而好学不倦的“普通阅读者”作对比,确然富于说服力。此君读书宏广、知识丰富,堪受人敬重,足以使我因而自惭。由此想到今人颇多看重学历而不重学力。今之所谓在职读研,姑且认定为好读书吧,他的读书时间从何而得,恕我难解。若以文凭论高下,鲁迅在日本仙台医专尚未毕业,改读的独逸语(德文)学校仅语言补习性质,他只有江南路矿学堂的毕业文凭,中专而已,却成了仰之弥高的泰斗;华罗庚只有初中文凭,也成了国际知名的数学家、名教授。如果依今人眼光,将被如何看待呢?
学历和学力,尽管字音不异,但还不能趋同。陈寅恪是学界先贤,早年在国外一个大学又一个大学转来转去,却不想要一张文凭,他的学术天平上,学历为轻、学力为重;聘他做教授的时候有人对他说“拿文凭来”吗?
感谢吴非先生,他的这篇文章提供了一面好读书的镜子。在这面镜子前,我唯有羞愧,别人呢,自然是各有所思了。
文/王尔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