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夏天,16岁的张元昕只用了三年时间即从南开大学文学院本科毕业,考上研究生。(均本报资料照片)
“先出后进”,乘坐电梯的公共规则。
电梯一开,电梯里的母女三人,妈妈邓路和女儿张元昕、张元明,立即让到梯厢两侧,摁住开门键,欠身邀请等电梯的老人先进来,点开老人要去的楼层,道别,这才退出电梯。
规则之上,她们守的是伦常。《论语》中,孔子讲解“绘事后素”之后子夏有句联想:“礼后乎?”既然只有在素色底子上才能绘制绚丽图案,那么是不是也得先有仁爱、尊敬之心,外在的礼节才能彰显出来呢?母女三人谦谦言行的背后,不正是尊老敬老的伦常么?
伦常,也是张元昕在微信朋友圈经常分享的内容:感激师恩,推崇孝道,赞美善举……反倒见不到她天天写的诗词。这是诗人的微信么?不像是,但也是。诗言志,学诗即做人。古诗里的真善美,心向往之的真善美,眼睛里的真善美,未必划分得一清二楚。
诗人,那不过是她受人关注的一个身份罢了。10岁出版诗集《莲叶上的诗卷》,13岁以美籍华裔留学生身份被破格录取为南开大学文学院本科生,15岁获首届“诗词中国”传统诗词创作大赛青少年组特等奖。当别人关注张元昕成长经历中种种不可复制之处,并以“神童”来形容她时,她更愿意谈论“诗教”,若更多人把中国古典诗词作为蒙学及一生的伴侣,那么,她认为自己可以被复制。确切说,诗词馈赠给人生的精彩可以复制。
弘扬“诗教”,是她8岁起就确立、如今越来越清晰的人生目标。“中国是我心灵的故乡,美国是我生长的故乡,我对两边都有责任,我要把中国的诗词带给全世界。”17岁的张元昕充满底气。
越过大洋的课
天津,南开大学西南村,中国古典诗词专家叶嘉莹先生的居所。
每周六上午,文学院博士生们聚在这里,听年逾九旬的叶先生讲课。硕士一年级的张元昕每课必来。自2011年考入南开,她已连续听了叶先生近4年的博士生课程。
“今天讲解《滕王阁序》,牛牛你先把全文念一遍。”叶先生习惯称呼爱徒的小名。元昕答:“好。我其实可以背出来。”“那你就背。”背得一字不差。叶先生又让元昕诵读苏轼的《八声甘州·寄参寥子》。今声古韵,平长仄短。叶先生赞许道:“牛牛把什么都学会了。”
能跟随叶先生学诗词,张元昕将此视作人生大幸。
第一次“看见”叶先生,是在2007年,元昕9岁时。正在美国纽约上小学的她,通过卫星电视收看央视《大家》栏目。那一期,叶先生是主角。先生自1990年从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退休后,依然执鞭杏坛,在南开大学文学院创办了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
打动小元昕的,除了叶先生诗讲得好,还有一句话——先生不顾劳累、腰伤、咳血,坚持授课,她说:“即使我倒下去,也要倒在讲台上。”
“这句话让我心里一震,这是怎样一种信念啊!”看完电视,元昕郑重地告诉家人:“我一定要跟这位老师学诗。”
那会儿,在外公外婆的启蒙下,元昕已经会背1500首古诗,自己写诗填词600多首。次年暑假,她的第一本个人诗集《莲叶上的诗卷》在上海文艺出版社推出。借新书发布之机,回到中国的元昕想随母亲绕道天津,去南开大学拜望叶先生,行前先寄去一信。先生家在加拿大,每年都会回去几个月。信转至正在加拿大的叶先生手中,先生回信道:“元昕如此爱诗,甚为难得。其所作亦有可观,只可惜未习音律,如有机会见面,我可当面为她讲一讲。”
接下来的春假,母女三人去了温哥华。2009年4月11日,在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亚洲系图书馆三层,叶先生把她们叫到办公室外的方桌子前,摊开纸,画上代表平声的横和代表仄声的竖。“见面第一天,她就手把手的,教我最重要、最基本的格律。”
春假10天,母女三人每天都去图书馆看书;走廊那头,叶先生正在那间没有窗户的小办公室里和古人“交往”。中午12时,她们扶着先生去地下室吃饭。先生的午餐是自带的三明治,没有肉,没有果酱,小罐子里装着烫过的蔬菜,还有一个橘子。日复一日的简单饮食,先生却不以为意:“吃是为了活着,活着不是为了吃。”
这之前,元昕只知诗词能对一个人的内心产生作用,但不知被诗词熏陶一生后,能达到一种什么状态。叶先生让她看到了。“先生吃简单的饭菜,住矮小的房子,但她的力量居然那么大,可以影响地球另一边的人。”
有一天中午,叶先生给元昕讲解谁是第一流的诗人。陶渊明任真、固穷,没有和别人攀比的心,写诗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志,他这种向内追求正是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中最高的那一层——自我实现。说到这里,先生用钢笔在餐巾纸上写下了“自我实现”的英文单词“self-actualization”。
当年暑假,母女三人再去温哥华,听叶先生给诗词爱好者们授课。这是元昕第一次知道苏东坡的《杨花词》和“乌台诗案”,第一次知道词具有“要眇宜修”的特质,第一次知道风格看上去类似的词人其实大有不同,比如冯延巳词有“执着的热情”,晏殊词有“圆融的观照”,欧阳修词则有“遣玩的意兴”。
一次去天津,两次到温哥华,考虑到这样太辛苦,叶先生建议元昕报考南开大学。2011年秋,元昕入学南开。3年读完本科,2014年考上硕士。
从张元昕9岁起那句“我一定要跟这位老师学诗”,到此后不辞艰辛、义无反顾的追随,使旁人总忍不住感慨代价之大和意志之坚。为照顾年幼的女儿一起常住天津的邓路却从未有过迟疑:“叶先生的学问和人品是融为一体的。她们那么小,一定要入芝兰之室。”张元昕说:“叶先生是诗词的化身,她让我懂得,经典不光是用来背的,更是用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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