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国内引进、翻译、出版了一大批海外的优秀小说。这其中,有最新一届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探索自我归属的代表作,也有文坛新秀4年中连获两届布克奖、重溯历史的畅销书;有熔真实与虚构于一炉、挑战读者的“智力游戏”,也有温情轻松、回归内心的“治愈之所”。
E.M.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曾这样形容:“小说是一个不容易对付的庞然大物。它又是那么扑朔迷离,叫人难以捉摸……它显然是文学领域里面一个比较潮湿和泥泞的地区,上百条小河流淌其间。”小河是对小说的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它一刻不停地流动,而读者构成的河床也在时时改变河流的走向,并且在更大的范围上一点点牵动、重塑整个文学的地貌。想要把握世界文学的全景,严格说来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我们可以通过踏足其中的几条最显眼的小河,来感受当下外国小说的走向。
本报特邀陆建德、孙甘露、赵武平、何家炜等学者、作家和出版人,联合推荐今年出版的10部外国小说。正如赵武平在对《庆祝无意义》的评价中所说,“小人物的忙碌和休闲,欢乐和忧惧,无可奈何地挣扎,还有滑稽而荒唐的结局,仿佛是在用一丝又一丝淡淡的愁绪,牵扯出无尽的苦涩。”这些小说就好比条条小河,有喧哗澎湃,也有静水深流,用它们各自勾勒的线条,为读者呈现一幅文学的世界版图。
现象一 看学术顽童用历史“重构故事”
当代作家中,总有那么一些“调皮”的学霸,他们喜欢用一肚子的学问来编故事——从知识和史实中抽取真实的丝丝缕缕,加入一些煞有介事的“人造纤维”,绕上棒针似的笔尖,最后织成一件新衣。
来自意大利的翁贝托·埃科就是这样一个高冷又有趣的“老顽童”。在他的一长串头衔中,“小说家”排在最后一位,因为他首先是一名享誉世界的哲学家、符号学家、历史学家、文学批评家,是曾登上《时尚》杂志封面的“超级明星教授”。他的第一部小说《玫瑰的名字》还曾出现在007的床头。《傅科摆》是埃科历时8年创作的第二部小说,在去年刚好出版25周年之际,81岁的埃科对全书进行了仔细的修订,成为文坛的一桩大事件。今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将修订版《傅科摆》引进出版。
一个精通中世纪历史的学者跟两个出版社编辑,三人在编辑丛书的过程中,将历史中流传的神秘事件编织成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几乎“重写”了整部世界历史,结果这个杜撰的计划让神秘主义者信以为真,且被一步步推向现实……三两句话就可以概括的《傅科摆》梗概,其实隐藏着百科全书般的海量“超链接”,随意一个词语就可能指向一连串典故,或是开启一个叙事圈套。这本书被北大教授戴锦华称为“大学博士们的高级智力游戏”,读者极易“走失”。不过,把种种史料线索暗藏在虚构的迷宫里,本就是埃科的拿手好戏。
小说《美洲纳粹文学》也同样虚实难辨,作者是因《2666》而积攒大量人气的智利作家罗贝托·波拉尼奥。这位50岁早逝的天才作家到了40岁才开始写小说,《美洲纳粹文学》作为他的第二本书,是一部伪造的作家辞典,收录了30个美洲大陆有纳粹倾向的作家的“词条”,虚构了他们的生平和作品。从20世纪初到21世纪中叶,波拉尼奥把这些子虚乌有的作家按特点分门别类,用不动声色的戏谑态度加以嘲弄。
这本辞典小说是向博尔赫斯《恶棍列传》的致敬,但更是以一种实验性的文体承载了作者对文坛、政治和社会的洞察和反讽。波拉尼奥没有直接书写纳粹的暴力,却在一个个“纳粹文学作家”的人物漫画中表达了对另一种暴力的警惕:“文学是一种隐秘的暴力,是获得名望的通行证。”
《傅科摆》和《美洲纳粹文学》都可以属于“元小说”,带着作者尖刻的傲慢和些许偏见,在真真假假的切换中暗含了对写作本身的冷嘲热讽。然而,菲利普·福雷斯特的《然而》却截然不同,态度温和且满含悲悯和自省,是法国当代文学“自我虚构”流派的代表作品。
所谓“自我虚构”,是指将自传与小说融合起来的文体样式。俳句诗人小林一茶、日本现代小说之父夏目漱石和第一位拍摄长崎原子弹爆炸罹难者的摄影师山端庸介,这三个日本人的故事和作者本人的经历在《然而》中交错递进。每个人物的名字和故事印在书上,都跟真实的原型产生了某种偏离,就像小说里写的,“谁都永远不会像他某张照片上的样子”。
现象二 文学排行榜见证热门话题
畅销榜单经过筛选后投影出的一行行闪亮的名字,聚焦了最广大读者的喜好。每个热门话题、热门事件在书市的起伏,市场是第一见证人。就小说而言,青春、悬疑等类型文学往往是畅销榜单上最常见的“熟面孔”,但今年的情况却有点不一样。
东野圭吾也许是外国小说家中,登上中国图书畅销榜单最频繁的一位。在近十年内,从《嫌疑人X的献身》,到《神探伽利略》,小说原作与改编影视剧的轮番走红和彼此拉动,让这位“日本推理小说天王”在中国集聚了超高的人气。不过,今年这部高居亚马逊年度图书销售榜总榜第4位的《解忧杂货店》,却不是一部推理小说。
解忧杂货店是跟深夜食堂一样的一个“治愈”之所,只要写下烦恼投进卷帘门的投信口,第二天就会在店后的牛奶箱里得到杂货店主的回答。
随着一张张信纸而铺展开来的故事,是生活中最平凡的片段,是一个个普通人对爱情、亲情、健康、理想、现实的踌躇和困惑。
与东野圭吾推理小说中一贯的严密、紧张气氛截然相反,《解忧 杂货店》那种长舒一口气的松弛感,也许才是作者“突然的自我”。
作为一本相当“难懂”的纯文学小说,《庆祝无意义》登上京东11月图书销量榜第8位,许多人都没有料到。不过,当看到作者是米兰·昆德拉,这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他的作品不仅总放在“畅销书架”,《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生活在别处》等书名本身也成了流行语汇。文化学者李欧梵曾认为米兰·昆德拉完全可以比肩马尔克斯。
《庆祝无意义》是昆德拉去年才在法国出版的最新作品,在形式上仍然是他夹叙夹议的“片段体”,甚至比他此前任何一部小说更加细碎和轻巧,就好像飘满了他笔下那些无意义却引人遐想的小羽毛。几个小人物三三两两的谈话,引出了巴黎街头的花季少女,市民热捧的夏加尔画展……在轻松热闹的人间喜剧的幕后,昆德拉依然在冷静思考生与死、严肃与荒诞、历史与忘却的智慧。
《梦书之城》是德国“新国民作家”瓦尔特·莫尔斯的奇幻小说,自2004年出版后,在德国畅销书榜长踞42周之久。在成为畅销书作家之前,瓦尔特·莫尔斯首先是德国著名的漫画家。但是,就在写《梦书之城》前夕,他决定封笔不画漫画了,而是把绘画的所有技巧和色彩,都倾注到小说中瑰丽的奇幻世界。
故事的主角是青年作家“传说雕龙”,他为了寻访一份神秘手稿的作者,只身前往书乡市,一个危机四伏的书的城市。在这里,有受雇于收藏家、目无法纪的“猎书徒”,有道貌岸然的贩书商人,还有以背诵伟大作品为生的“书灵”,以及形形色色有生命的书。莫尔斯天马行空的想象,被美国媒体戏称为“像J.K.罗琳吃了快乐丸”,他的作品也像《哈利波特》一样赢得了青少年和成人的一致喜爱。
在这本超级畅销书之后,莫尔斯还在2011年和2014年陆续出版了续集《梦书迷宫》和《梦书城堡》。今年4月,《梦书之城》在中国大陆首次引进出版。
现象三 海外大奖“零时差”进入中国市场
诺奖、布克奖、龚古尔奖、芥川奖……国际文坛各大奖项的得主对于国内读者来说,常常是“熟悉的陌生人”。出版界对当代外国文学的引进和翻译相当有限,使得中文读者与世界文坛之间有着较大“时差”。不过,今年这一“时差”正在大幅缩小。
聚焦英国都铎王朝的历史小说《提堂》(题图)6月在国内出版。这部2012年获得布克奖的小说,是2009年布克奖小说《狼厅》的续集,作者希拉里·曼特尔也因此成为了第一个两次拿下该奖项的英国本土作家。《提堂》的剧情紧接着《狼厅》,通过托马斯·克伦威尔的眼睛,聚焦英国史上“第一个上断头台的王后”安妮·博林的命运,在惊心动魄的笔触中,对政治、社会的洞察细致入微。
在生活中一向“口无遮拦”的女作家曼特尔不仅吐槽凯特王妃的笑容太假,甚至连女王也敢漫不经心地调侃。她最近还在媒体采访中说,英国正在陷入一种保守、冷漠的岛国封闭状态:“我们简直要倒退回维多利亚时代。”
2014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69岁的法国作家帕特里克·莫迪亚诺。获奖结果一出,随他年轻时酷似阿兰·德龙的照片一同进入大众视线的,是十余家英美主流媒体“这谁呀”的调侃。有趣的是,“我是谁”的问题,这个神秘的诺奖得主也在不停探索。今年10月刚刚在国内出版的《暗店街》是莫迪亚诺的代表作,在1978年获得龚古尔文学奖。故事主人公在失忆以后,借助当助理侦探的经验,试图搜索种种线索,调查自己的身世。47个既关联又独立的片段,跟作者其余近30部作品一样,都在反复确认同一个主题,普鲁斯特似地在记忆的幽微迷宫里抛出绵长的线团,追寻散落的身份、历史,以及遗忘的残片。看似“低调”的莫迪亚诺,其实已在法国文坛活跃了大半个世纪,是评论界公认最有才华的法国作家之一。
今年的中国书市,还有一位诺奖得主的风头甚至盖过了莫迪亚诺。已经“成为一个传说”的英国作家维·苏·奈保尔在8月亮相上海书展,与中国读者面对面交流,还在思南公馆度过了他的82周岁生日。包揽了毛姆奖、布克奖和诺贝尔文学奖的奈保尔,曾是穿着睡袍接受采访的“花花公子”,以言辞犀利、不留情面著称,但这次在上海,人们看到的是一个褪去尖芒,在冷静睿智中又多了些温柔的可爱老头。随着“本尊”的到来,他的《大河湾》、《信徒的国度》和《我们的普世文明》中译本新书也一同亮相,其中创作于1979年的小说《大河湾》是他最重要的作品之一,讲述了一个后殖民时代动乱的非洲国家故事。奈保尔在新书首发式上,低声朗诵了《大河湾》的结尾,可见这部作品在他心中的份量。
今年出版的重量级日本小说,则有《安部公房都市失踪三部曲》。已故作家、芥川奖得主安部公房是日本先锋文学的一个标杆性人物,大江健三郎在获颁诺贝尔文学奖时曾说,倘若安部公房还健在,这个殊荣非他莫属。
《都市失踪三部曲》包括《砂女》、《燃烧的地图》和《他人的脸》三部小说,其中《燃烧的地图》是首次引进中国,讲的是一个私家侦探在调查过程中逐渐迷失自我,最终从一个追踪者变成逃亡者的故事。小说套用了侦探文学的外壳,深入探讨的是个人在物质化世界里被孤立和放逐的不安和迷茫。
文汇报记者 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