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勺子》剧照,片中陈建斌饰演“拉条子”。 (片方供图)
“在悲喜之间洞穿人世的复杂,犹如一面照妖镜,让社会中的人无从遁形。”这是去年金马奖评委授予影片《一个勺子》的颁奖词。有兴味的是,遭遇过投资方半路撤资,又依次斩获过金马奖与金鸡奖的重要奖项,也在临上映时受累于王学兵的吸毒风波,陈建斌的导演处女作本身就像穿行于悲喜人世间的一趟冒险。
如今,这趟冒险旅程终于接近了终点,即将于11月20日与全国观众见面。昨天,陈建斌携另两位影片主演蒋勤勤与金世佳一同出现在上海的点映场。属于《一个勺子》的这趟旅程能照出什么?陈建斌说答案太多。向内窥自我,他说:“电影的路上我就是个‘勺子’。”而向外照照这世间,导演希望大家观影完毕能意识到“思考要不要助人,比不助人更可怕”。
原著容纳导演多年想要表达的东西
做导演这个念头,陈建斌在心里已经埋藏许久,照他的说法“筹备了有15年,偶像是伍迪·艾伦”。但为何没有尽早启动,又为何不选择一个讨巧的商业喜剧片?陈导的回答是,他在等待时机,也在寻找机会,如果没有写出一个自己认可的剧本,他决然不会拿起导筒。
直到2013年,在重庆拍摄电视剧《兄弟兄弟》时,闲来无事的陈建斌看了当期的《人民文学》,一个电话打给朋友:“快去买《奔跑的月光》版权。”《奔跑的月光》是茅盾文学奖得主胡学文的中篇小说,故事是这样的:农民宋河和妻子是对普通的夫妇。他们为了拉关系给自己入狱的孩子减刑,东拼西凑了几万块钱却打了“水漂”。而有一天,他路遇一个乞讨的傻子,傻子跟他回了家,这对夫妻的生活因此发生意想不到的剧变。
打动陈建斌的地方,在于小说中留下了一个开放式命题:当你按照善良的方式为人处世,最后却得到了坏的结果。那么到底是社会变了还是自己变成了傻子?陈建斌把这个故事带到自己拍戏的每个片场,抓紧候场时间改写剧本。蒋勤勤称,有时候自己一觉醒来,发现陈建斌还在书房改剧本。“他是个老派的人,不会电脑打字,只能依靠手写输入,在两部电影外加半部电视剧的拍摄间隙,他用4个月一笔一画写完了这个剧本,最后定名《一个勺子》。”蒋勤勤说,丈夫陈建斌作为一个20岁才离开故土的新疆人,对西北大地有着挥之不去的情感,所以最后决定把电影里的故事放在地处西北的甘肃永泰龟城;人物的身份也从农民变为他更熟悉、更能体现西北特色的牧羊人;还根据他自己最爱吃的食物,给主人公取了个名字叫“拉条子”,另一个主人公傻子则按西北方言的说法成了“勺子”。片名里《一个勺子》即一个“傻子”。
与原著保持一致,陈建斌也为电影留下开放式结局。“贝克特在他的《等待戈多》里曾说,‘当一只老虎看到同类受到伤害时,它会毫不犹豫地跳过去帮助同类,要不然就是选择逃走。它不会停在那个地方思考,要不要过去帮忙?’但我们生活中的状况却是,当有人身处困境,旁人会犹豫,要是伸了援手,万一他是个骗子怎么办?可怕的是,我们已经对施以援手产生了怀疑。”导演把这段话当成自己拍摄《一个勺子》的初衷,“原著像个瓶子,容纳我多年想要表达的东西。”
忠于自身的叙述让“作者电影”当之无愧
其实两大电影奖项颁发前,多数人并不看好《一个勺子》。原因有二,一是农村题材,“土得掉渣”;二来更不看好初为导演的陈建斌。对多数观众而言,陈建斌给他们的印象,停留在荧屏里的雍正皇帝或者更早的《乔家大院》。评论界对他的演技是无可挑剔的,但足够用“没有大银幕代表角色”的理由来唱衰他的导演前景。
就连他自己都坦言:“我之于电影,是一个‘勺子’。”可几场点映下来,影评人们不得不重新打量陈建斌的导演新身份。
在影片前一个小时里,《一个勺子》是部有趣的喜剧。陈建斌扮演的“拉条子”好比中国乡土版的卓别林,一个“精明”社会中的“残次品”,他们蹩脚的生存方式引人发笑,自身却浑然不觉。臃肿的棉裤、坎肩儿,贴着门神、对联的大门,僵硬的拍照姿势,这些最简单粗暴接地气的手法,却令不少影评人思考——在林立的都市情感片涌现后,这样的片子是不是反而少了?
片中更有一段发生在羊圈里的梦,那个梦属于“拉条子”——梦中一个男人在黎明尚未降临前举起了心爱的羊羔,拔刀决绝。又一个夜里,它把羊羔献给了所谓“智者”,却领回了“智者”对他的定义:你是个“勺子”。从羊圈里的梦开始,陈建斌的导演才华不再局限于手持拍摄的形式主义,或者最后的第一视角视域,而在于疯狂的剪辑中爆发出的属于中年人压抑已久的锐气。之后你能看到,“拉条子”自戕式的觉醒。在梦里他谋杀了自己,在现实中,他以生命为代价爬上了“聪明骗子”的车,用人生唯一一次“耍横”迎来他苦候的事实:他被骗了,而他一直寻找的“勺子”,也许就是他自己。
“自始至终,《一个勺子》都是陈建斌忠于自身的叙述,‘作者电影’当之无愧。”金鸡奖的颁奖现场,有评委如是说。“作者电影”是什么?就是能强烈表达出导演情绪的作品,如果仅以此论,《一个勺子》是成功的,片子里的叩问经得起时间考验。
文汇报首席记者 王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