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报记者 柳青
近30年过去,如今已是舞团艺术总监的莱特福带领NDT来到上海,于今明两晚在上海大剧院连演两场。有人说,上海观众迎来近几年值得一看的舞蹈
保罗·莱特福一直记得接受伊恩·基里安的邀请决定去海牙的荷兰舞蹈剧场(NDT)时,他在英国皇家芭蕾舞学校的同学笑话他:“你打算以后光着身子跳舞么?”犹豫的英国少年并不知道,带他走的捷克男人是当代最杰出的编舞之一,他将要推开的那扇大门的后面,是一个古典芭蕾不能想象也永无可能触及的世界。
记者见到舞团的驻团编舞、也是莱特福25年来的搭档索尔·里昂时,她刚结束在苏州的演出赶到上海,谈及这次带来的5个节目,她希望观众能从中欣赏到NDT多元的维度:“每支作品代表着一个编舞的独特的语言,是源自他们内心深处的诉说。在我们的舞蹈中,最重要的是人性。”
跳舞是为了突破边界
1999年,担任NDT艺术总监长达24年的灵魂人物基里安卸任艺术总监,在公布这个决定以前,他对编排能力已经成熟的莱特福说,当他看到舞团成为围绕着他一个人的团队时,他感受到深刻的绝望而必须离开。他留给后来人、也被莱特福当作信念的一句话是:要看到你们的过去,但不要凝视并沉湎其中。
拒绝神话、打破规则、不断地告别,这是始终推动NDT向前的动力所在。NDT的成立,就像是一次为了诀别的聚会。1959年,一群试图挣脱古典芭蕾僵化剧场的年轻舞者在汉斯·凡·曼恩的带领下离开荷兰国家芭蕾舞团,从阿姆斯特丹来到海牙,他们试图用一些新的编排语言让芭蕾的技巧表达出身体和内心真实的渴望。莱特福作为晚生回顾起前辈们开路的气魄,他说,那时仿佛每个人都恨不得把古典芭蕾的规则抛弃以后从头再来,这群“逆子”酝酿了当代芭蕾的风暴。虽然在舞蹈的编年史里,当代芭蕾的纪元被认定开始于1977年。
1977年,恰好是30岁的基里安独立掌舵NDT的年份。在受邀去海牙前,他已经有7年无法回到故乡布拉格,带着一本没有国籍的护照,四海为家。独立领导NDT的第二个年头,基里安以一支《小交响曲》把舞团送上巅峰,成为世界瞩目的焦点。《小交响曲》本身是基里安的同胞、捷克作曲家雅纳切克完成于1926年的一部作品。基里安的编排,把背井离乡的放逐感、波西米亚平原的风土气息以及艺术冲破封锁的渴望融合在舞蹈中。
昆德拉曾评价雅纳切克:“他捕捉人说话时的心理状态,寻找自然真实的音乐,我们不再期待咏叹的时刻,音乐的内在张力展开叙事,融入自然的自由、丰富和纯真。”基里安的舞蹈和他同胞的音乐殊途同归——充沛的情感不依赖戏剧性的情节,而是源自人性的多虑,是情感的深层体验,在无限激情中饱含悲凉一如生命本身。比起“新古典主义”这个修辞,“真实的舞蹈”也许能更好地形容基里安的创作和他为NDT明确的审美方向。他本人是这样说的:“舞蹈需要绝对的真诚。身体的动作不外乎是相对于空间中某些定点的圆形运转,我们在寻找身体与心灵的定点,也是生存意义的依凭。”
而基里安最可贵的,是他没有让自己、让舞团局限在一个已经被肯定的“成功模式”里。他不断地解构并超越自己,1980年代后他把原住民的文化和民间仪式引入现代芭蕾的编排,同时,他邀请福塞、贝嘉、杜阿托这些风格迥异的编导客座NDT,使得舞团一直以开放的状态接受多元的作品。从曼恩到基里安,NDT始终坚持着一个美学信念:跳舞是为了突破边界,舞蹈是以身体的有限去探索未知的无限,就像基里安后期的一个作品,取名《在未知的地方》。
调动剧场空间表达情感
这次在上海演出的两场剧目里,没有一支基里安的作品,与其说这是刻意的“去基里安化”,倒不妨认为是NDT一直以来坚持的自我更新的态度,历任总监、几代编舞为舞蹈也为舞团保护着一种暧昧的开放性,时刻准备迎向巨大的未知。莱特福在接受采访时说道:“NDT吸引的是一群特殊的艺术家,我们有扎实的古典芭蕾技术基础,也有非凡的转型能力,我们饥渴地尝试新的东西并做出改变。”
此次演出的5部作品是舞团的4位编舞在近3年内新创作的。《轻轻地,我走了》是创作于1994年的旧作,里昂和莱特福这对编舞搭档在2010年新排了一个版本,在编排中相对占据主导位置的里昂说,这是她送给祖母的一首诗。她的祖母在战争中失去祖父,长时间地沉浸于悲伤。“我记得只有在我跳舞时,能看到她快乐一些。创作《轻轻地,我走了》,是我想用舞蹈治愈祖母的创伤。”
《房间》是新锐编舞沃勒斯基受尼金斯基版《春之祭》启发而作,虽然没有直接地使用斯特拉文斯基的音乐,但为此新写的《房间交响曲》充满凛冽质感,让俄国春天凶悍爆裂的气息扑面而来,舞蹈本身带着强烈的仪式感,以狂热的动作在秩序与混乱、个体与群体的抗衡中寻找平衡。亲自担任舞者之一的沃勒斯基说,他试图用这次作品完成想象中和尼金斯基的一次对话。《欧洲舞蹈》杂志评价这部新作“宏大、幽暗,如同一头小野兽”。《一个人的回声》以舞蹈的语言诠释《冬日诗行》的文字:“告诉你自己吧/在穿过你四肢的最后寒冷中/你爱你所是的一切。”里昂特别推荐了这支新作,“它让人们在舞蹈中看到自然”。
作为艺术总监,莱特福特别强调“荷兰舞蹈剧场”里“剧场”这个词:“我们的作品不是孤立的舞蹈,它可能和影像有交集,可能是身体的戏剧,最终是关于怎样尽可能地调动和利用剧场空间去表达人的感情。”
他说,曼恩、福塞、基里安这些前辈教给NDT最重要的事,是舞台上没有什么是不可以、不可能的——
“有一年我们去英国演出,在剧场里搞人工降雨,然后舞者们在大雨里跳起芭蕾,把伦敦的评论家吓坏了。可是,为什么不能这样呢?”
作品《一个人的回声》的灵感来自诗歌《冬日诗行》,编舞者不仅以舞蹈语言诠释了诗文,更让人在舞蹈中看到了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