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提问,什么是你心目中的“珍物”?一百个人心目中的答案,都不会相同。
甚至一个人就能说出无数个答案。可以是,疫情中朋友赠予的口罩;也可以是,贴满标签的行李箱。
《生活》月刊编辑部在100期特刊时,邀请了来自20个不同领域,100位有重要成就的人物,分享他们人生中最珍贵的物品,并付梓出版。
艺术家徐冰的珍物是他初到纽约时在公交车上偶然收到的邻座盲人送他的一本盲文书;音乐家谭盾用了二十多年的指挥棒,原来是他第一次与马友友、波士顿交响乐团合作使用的指挥棒;编舞家林怀民提供的是他母亲手抄的《心经》;作家金宇澄家中挂着的史密斯船钟,笼罩着早已“隐退”的钟表厂回忆……而著名音乐人李宗盛分享的珍物是一只笔,他甚至认真想过,等他更老了,他的珍物会是身上的老人斑。那是时间给他的,平凡却无价的岁月的勋章!
《珍物:中国文艺百人物语》
《珍物》里记载的是100位名人他们人生中最珍贵的物品。一件物品诉说一段记忆一个故事,呈现的是他们来自生活的馈赠与生命的印记。
01.故乡的酒
分享人:贾樟柯
贾樟柯,中国第六代导演代表,身兼导演、编剧、制片人、演员多个角色,主要作品有《江湖儿女》、《三峡好人》、《小武》、《山河故人》等。
我很怀念中学时代那些喝醉的时光,它代表我们对未知和未来的惶恐。
我是山西汾阳人,当地有个说法,所谓“黑白两道”。黑是指煤,白指白酒。有时大家相互开个玩笑,就说,我们山西人就是要黑白两道。白酒是汾阳的支柱产业,也是人际关系里相互沟通的重要方式。我跟酒的交道打得很早,据妈妈说,应该是五岁之前,来家里做客的朋友,用筷子蘸了酒给我喝,结果呼噜了一下午。差不多开始偷偷跟朋友喝酒应该是高中开始的,在那样一个封闭的县城里,最快乐的事,就是坐在一块喝酒。
我很怀念中学时代那些喝醉的时光,它代表我们对未知和未来的惶恐。那时我们一无所有,能够感动彼此的只有友情,它让我们对这个世界不那么惧怕。喝酒的过程里,人会有一种超常的亲近感,一种超常的倾诉欲望。这些都是酒赐予我们的。我偏爱这些翻涌着情绪的时刻,爱下一刻的茫然未知。
我的电影有一个特质,是在关注变化。我觉得这种特质不是我所独有的,而是一种人类的普遍。人类一直在变化,所有那些有生命力的艺术家,不管是什么年代,都在质询着这个世界的变化。从历史的维度上去理解创作,敏感的创作一定面对时代的变革。比如小津的电影里充满了那时的变革,包括物质,包括新科技给人带来的影响,铁路,发电厂,还有战后日本社会的迷茫。这种对于世界的敏感,在我最初的生命体验中来自于大自然,我觉得人应该少惦记人的东西,多看动物,看万物生长,看春去秋来。
02.丝绦穗子
分享人:王佩瑜
王珮瑜,京剧演员,现任上海京剧院国家一级演员,上海市青年联合会第十二届副主席。2019年12月29日,当选为二〇一九“中国非遗年度人物”。
每次戴上它都会有一种肃穆感,好像孟先生的灵魂、气场,都还在那个地方。虽然知道是不可能的,但就是会有这种仪式感。
这条宝蓝色丝绦穗子是孟小冬晚年购置的,后来送给弟子蔡国蘅,蔡先生临终前又将它送给弟子王珮瑜。
蔡国蘅先生将这条丝绦穗子赠与王珮瑜时,距此物的原主人孟小冬离世已近三十年。
王珮瑜很难形容触手那一刻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却又是如此熟悉,是十四岁从老旦改学老生,听余叔岩先生的十八张半唱片和孟小冬的《搜孤救孤》录音带时,是被京剧界泰斗谭元寿先生赞为“小冬皇”时,或是为世间仅存的一段孟小冬的录音配像时?她觉得这是冥冥中和孟先生注定的一场相遇,同宗余派,同是女老生,人们已习惯将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二十年里,她像是一直在不同的时空里与孟小冬进行对话,也正因如此,她自觉能从其他人理解不了的层面上去理解孟小冬。
蔡国蘅是孟小冬在南渡后收的诸位弟子之一,也是极重要的一位,在隐没寻常巷陌生活的冬皇近旁侍候,学戏但不登台,为先生开车,并陪伴出席各种场合,如此二十六年,直至斯人故去。
王珮瑜跟蔡国蘅学戏时,老先生已年近八十,精神尚好。二〇〇三年,蔡国蘅到上海探望在此工作的儿子,适逢“非典”暴发,限制人员流动,香港更处风口浪尖上,蔡先生不得已滞留上海,借此机会,王珮瑜每天去他下榻的宾馆学戏,蔡先生指点了她包括《洪羊洞》、《失空斩》、《搜孤》、《奇冤报》、《骂曹》等以前演过多次的余派戏。这些戏都是孟小冬当年立雪余门习得的真传,蔡国蘅在与孟小冬经年的相处中仔细观察并学习她的唱法,将所见所得一并教授给王珮瑜。
倏忽蔡先生已经去世十年。十年间,丝绦穗子只在舞台上用过两次,“每次戴上它都会有一种肃穆感,好像孟先生的灵魂、气场,都还在那个地方。虽然知道是不可能的,但就是会有这种仪式感。”最近一次佩戴是在年前的传统骨子老戏演出中,她准备收起来不再用了,故人三十多年前的遗物,串珠的丝线已不复当年的韧性,她怕在舞台上一个不小心拽断了,有负恩师所赠的传续之意了。若从蔡先生这边算来,她是余派的第四代传人,丝穗从孟小冬传到她手上,像是一个薪火相传的符号,来日也要从她手上传下去。
03.菜篮子
分享人:杨丽萍
杨丽萍,中国舞蹈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员。以“孔雀舞”闻名。1994年,独舞《雀之灵》荣获中华民族20世纪舞蹈经典作品金奖。
无论她住到哪里,常住或暂居,她都会把周边的环境做个人化的改造,比如在空地里开垦出一小块菜地,抑或是在没水的地方制造一个假瀑布流来流去。
“人的生命加起来也就八九十年,有些事情还没等到你反应过来已经过去了,所以别想那么多。你就是把我放到一个孤岛上,我也会种瓜栽菜能生活得很好。”其实在两年前,就曾听杨丽萍说起过她关于“种地种菜”的“经验”——无论她住到哪里,常住或暂居,她都会把周边的环境做个人化的改造,比如在空地里开垦出一小块菜地,抑或是在没水的地方制造一个假瀑布流来流去。生活中无论衣服、舞蹈道具,她都没法不当作珍贵的东西来看待。
当她说起这几年对她最重要的物品,是一个菜篮子而不是其他东西的时候,我没能发出意外的惊叹——旁人的淡定或许成了最大的意外。
菜篮子原本是杨丽萍的母亲在菜地里摘菜用的。一次看到母亲正用它盛刚摘下来的菜,杨丽萍觉得篮子很美,就跟母亲要来,她把它当成手袋使用,里面放满了自己的私人物品。
“这个菜篮子我带去了很多地方。”两年前杨丽萍出席一个商业活动时,就挎着菜篮子去了。篮子的功能等同于一个包包,里面什么都有:药包、钱包、iPad、写字用的纸、排练时用的小道具……因为没有包包的拉链,里面的东西都一目了然。立即成为现场媒体们关注的焦点,网络上出现了各种评论,有说“秒杀一切大牌”的,也有把菜篮子和女性们在巴黎时装周上的表现作对比的,“我真的是无心的,直接拎着这个就去了,我觉得拿东西很方便啊,装了什么东西一目了然,比提个包方便多了。”
杨丽萍重视篮子的使用状态,当这个器物里,盛放的是她自己的东西,按照她的意愿摆放,才真正地成了她的篮子。
04.笔
分享人:李宗盛
李宗盛,中国台湾男歌手、词曲创作人、音乐制作人、制琴师。作为歌手,李宗盛创作并演唱了《凡人歌》《寂寞难耐》《真心英雄》《鬼迷心窍》《希望》《山丘》等歌曲;作为音乐人,曾为陈淑桦、周华健、林忆莲、张信哲等歌手创作歌曲、制作专辑;他创作了《梦醒时分》《为你我受冷风吹》《我是一只小小鸟》《领悟》《爱的代价》等歌曲 。
在琴之外,笔是李宗盛在创作中的另一个灵魂。
我的旧东西不但多,且大都保存完好。
女儿的乳牙、口水巾。热恋时情人传真来的思念信,生日时送的一双胶鞋。小时候家里用的汤碗,娘给我亲手缝的内裤。十七年前在外地录音时路边工地捡的一块石头。高中联考二度名落孙山的成绩单。当然,还有几十年来部分歌词原稿。
然后,就是这支笔了。
我一直是个学习很差的孩子。十几年的学龄生涯其实只是一个不断被告知不会有出息的过程。可想而知写出来的东西经常不合标准答案,是错的,是会被老师体罚的。往往当手上握着一支笔的时候,潜意识里意味着将要面对的是挫败和指责。
应该是这样的原因,使得我对执笔书写这件事从来就是退怯,无自信。所以我放弃笔,拿起琴。而生命之吊诡在于我选择了怀抱琴。琴又指使我拾起了笔。幸好这一回合我略占上风。
在琴之外,笔是李宗盛在创作中的另一个灵魂。
每当一首歌词侥幸完成,伴随着的往往是花花的晨光,浮肿的脚与我一段感恩的祷告。现在回想起来,写歌创作对当时二十出头想尽办法避免回家送瓦斯的我来说,其实更像是在进行一种仪式。
在体力劳动强度极大的工作之后,一把琴与一支笔让我不再是瓦斯行的工人。
琴与笔是我在创作的这个仪式中启动另一个灵魂,经营另一个身份,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法器。这支笔对于我。就好比超人得装上最后一个神奇特殊的零件之后才可以大显神通一样。
编辑:朱佳伟
责任编辑:李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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