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徐家汇,现在人们一般都知道有徐光启墓(俗称国老坟山)、徐家汇天主堂、圣母院、土山湾画院、徐家汇藏书楼、徐汇公(中)学、南洋公学(今交通大学)诸源,可是随着时代变迁、社会发展,其中有些经过整旧如旧依然还保存着,有的却已被部分删减或大面积缩小,有的则干脆消失了。徐家汇这些业已消失的组成部分,就包括本文将叙述的徐镇路老街、曾在徐家汇闹市区出现过的“江北大世界”和法国殖民者在这里建造的一座“洋炮楼”。
上世纪80年代徐家汇
徐镇路老街
徐镇路老街一带在明朝中期尚是一片荒芜,人烟稀少。后来徐光启的高祖徐广文携家迁居上海,至徐光启的孙辈,徐氏宗族开枝散叶,繁洐于上海及附近各县。徐光启的第四孙徐尔默为上海县生员,终身未仕,从事农政,曾创建“徐家湾农庄别业”。
由于徐光启是名门望族且子孙躬耕勤业的缘故,这里就渐渐形成了以徐家为主的村落,起初叫徐家厍(shè),后来人口兴旺、商贩聚集,慢慢成了集镇,19世纪上半叶改称徐镇。又因为这里原先是蒲汇塘、肇嘉浜和李纵泾三条河流的汇合处,因此人们又将此地称为徐家汇。
徐光启墓位于今徐家汇光启公园内 图为光启公园旁的徐光启纪念馆
约在清朝咸丰年间(1851至1861年),徐镇地块上的南官路东生桥建成,四面八方的商贾聚集,贸易蒸蒸日上。有些商人为了赚钱,在路两旁开设了米行、铁铺和一些吃食店,为近郊农民、各地生意人赶集、设摊、休息提供便利,由此集市发展了,那些在此定居的商贩就成了这里的正式居民。到了清末民初,集市买卖日渐热闹,在其北面一条长约30多米,宽间距四五米,由两排草屋和平房组成的狭弄里,也都摆开了菜担和肉摊。
徐光启生前与欧洲教会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关系密切。清中叶,天主教会在徐家汇建造了圣母院,并很快将影响扩展到整个徐家汇地区。上世纪20年代初,圣母院毁于一场大火,于是教会又大兴土木,修建了现在的这所天主教堂,并利用多余的建筑材料,在教会势力范围内的徐镇路(即前称的南官路)北面,就是原来两排草屋、平房的地块上,改建成长约40米的两层楼房。楼房上面住人,下面开店,并且在各户门前留出一块七八平方米的凹形空地,给菜农设摊。这里取了新名叫菜市街,又称“新街”。
徐家汇天主教堂老照片
如此一来,徐镇路菜市街景象可谓一日三新、声誉日隆,四方商人纷纷来此开店设摊。除了生活必需的米行、饭店、布庄外,还有钟表店、水果店、中西药房等等。繁华的市面上,仅酒家就有德泰、正大、通惠等5家。而为了满足商人们居住的需要,菜市街北边又拓建了两排两层楼的石库门房屋。拓展后的菜市街南北两端长约80米、中间呈S形。由于新建了这条街,最早的徐镇路集市街就被称为老街了,这就是徐镇路老街名称的由来。
老街风情
当时老街东首的街道两边,几家大商户气派不凡,北边是“杨宝康烟纸杂货店”“德昌顺南货号”,南边则有“刘鸿盛肉庄”和一家二楼有两百平方米的茶馆(徐家汇最大的茶馆)。抗日名将谢晋元的岳父开设的米号也在老街上。新街、老街上那些小商小贩紧挨着这些“大户”,市面竟也活跃热闹起来,真可谓:大店为小店张目,小店为大店增色。
1947年出版的《上海市行号路图录》,青色为徐镇路,红色为菜市街。下文的“洋炮楼”位于绿色圆圈附近(上海市档案馆藏)
这里一日三市,市市爆满。每天清晨,天还没亮,近郊的菜农和市区的商贩就肩担手挑着货物从各处赶来,设摊的设摊、批发的批发,加之手挎竹篮赶早市的家庭主妇们,人声喧哗,嘈杂不休;待到天亮,徐镇路和菜市街上的各家各户都卸下门板、打开大门,做好日市开张的准备了。
此刻大小茶馆里人头济济、茶客盈门,正是各处商贩洽谈生意、包饭请客的大好时机,也是孩子们嬉耍游玩的大好时光。拉洋片、玩杂耍、卖小玩具的也纷纷前来“轧闹猛”,有时几个推着小车磨剪刀的罗宋人(旧白俄)也会瞅空闲来吆喝那么几声。
上世纪80年代中期的徐镇路,照片上的同兴菜馆是当时颇有名的饭店
日落后,油灯初上之际,夜市又开场了。一天中虽推早市为老街正宗,但若论热闹,夜市却更胜一筹。这时各家酒店饭铺纷纷点起汽灯,有的还有专人在外接客;早市菜摊的所在地早已被各种熟食、卤味和零星小吃摊所占满,一盏盏油灯下是一盆盆诱人的风味小食。
人们仅花几个铜板,就能在摊上选到适合自己口味的菜肴,再喝上几口;也可要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油豆腐牛肉粉丝汤,再嚼几口香脆酥甜的松饼。当时的摊贩中,就出了诸如羊肉阿毛、粢饭福生等小有名气的小吃。
写到这里,笔者不禁想起菜市街上还有一样堪称昔日沪上佳肴的小吃不可遗漏,这里不妨赘言几句,也算是“望梅止渴”吧。每年的四月天前后,就到了田间蚕豆上市时节。旧时上海人称蚕豆叫“青圆豆”或“圆豆节”。除了颜色,大概此豆形状远看多少有点像青竹竿上一段段的竹节吧。蚕豆吃法多种多样,然而最使人回味的就是老上海们啧啧赞誉的“酥圆豆”了。
徐家汇华山路、衡山路交会处繁闹的街市,摄于抗战胜利后的1945年
笔者早年生活在菜市街弄堂南段,此段不足50米长,但市面颇繁华,十几家街坊店铺相邻,这里可以品尝到最具上海本地风味的酥圆豆。与现在的熟食工坊不同,这种酥圆豆出自酒店小老板之手。他们家家精于制作,从选豆、剥豆、浸豆、入锅动火到调味,最后上桌都颇有一番讲究。
选豆得选新鲜、饱满;剥壳要剥去每粒豆上带黑色凹槽的头盖;然后浸入水桶发芽,等到嫰芽抽出,即可“入锅动火”了。但这道工序也不容易,旧时百姓家没有煤气灶,是烧煤球炉的,酥圆豆只好靠灶头功夫。烧灶头的燃料是稻柴、木柴、豆萁柴,起火、旺火、闷火都得留神,不能把豆烧干烧焦。经过调料配味,待豆不干不湿、半粉半泥、肉质酥糯时,撒上葱花撩起。上桌前再加点五香粉,便是一碟价廉物美的“渗酒菜”(即下酒菜)了。
民乐大师卫仲乐,素有“琵琶大王”之美誉。图为其早年的照片
除了小吃,人们还能衣衫整齐地邀上三五好友到此地的酒馆、饭店,点上几个本帮大菜,喝个痛快、一醉方休。一时间,四方游客纷至沓来,老街的夜晚笙歌曼曲,格外有趣。这些茶馆、酒楼上除了有专职评弹、曲艺演员表演外,顾客们还能自己随兴献艺,颇有现在卡拉OK的味道。当年上海的民乐大师卫仲乐先生及其爱好者也曾多次光临此地,大家共同演奏、切磋技艺。
老街附近的居民大多待人热情随和,尤其深谙仗义疏财之道。每逢过年过节,老街、新街上更是喜气洋洋,不管是开店老板,还是摆摊小贩,出门招呼一声是常事。有时还要端碗相敬,你来我往,这和睦相邻的景象更增进了徐家汇老街的兴盛繁荣。
这样的景况一直延续到上世纪50年代中期,此后徐镇路老街逐渐演化为居民生活区,徐镇路也成了沟通徐家汇华山路到宜山路的繁忙交通要道。随着徐家汇改造规划建设的实施,徐镇路被正式更名虹桥路,徐镇路老街走进了历史。
江北大世界
民国时期,政局动荡、战乱迭起,老百姓为躲避战乱,只好背井离乡、流亡保命。上世纪20年代起,徐家汇漕溪北路(旧称“蒲东路”)至土山湾裕德路东侧一带约2万平方米的空闲场地上,来了一批又一批的战乱难民。
他们中的许多人为了养家糊口,做起了小买卖:摆小吃摊,卖小百货用品,设小人书摊……还有的则以自己擅长的拿手绝活谋生:唱戏曲,变魔术,演杂耍……这片宽阔的空地上一时热闹了起来。
1947年出版的《上海市行号路图录》,绿色的道路标注为“漕溪北路(蒲东路)”。图上可见附近有大量的空地(上海市档案馆藏)
当时上海生意人黄楚九在西藏路、延安路口开设了“大世界”游乐场,一时间生意兴隆。这些“做生意”的难民虽然组织松散,没有西藏路“大世界”那样正统风光,但活动却颇有规律,三天两头总要在此现身。他们大多来自苏北,所以徐家汇一带的本地人就将此地称为“江北大世界”。
在这里游玩最大的好处就是既能尽兴取乐,又非常经济实惠。只要一角钱,看戏、看书、看杂耍;吃饼、吃糕、吃瓜子,真是应有尽有。由草台班子搭建的帐篷里演京剧、沪剧、淮剧的各剧种真有模有样、腔调不赖,只是演戏服装陈旧了一点,场子布景简陋了一点,可“本事”不比正宗角儿差多少。
旧时上海马路上的油豆腐细粉担,想必当年的“江北大世界”应有很多这样的小吃摊(上海市档案馆藏)
笔者至今还记得建国初的某年初夏,从山东来了位刘姓壮汉,他熟谙飞车走壁技艺,在靠近蒲东路桥脚侧摆开场子,用厚木板搭起了一个圆锥形的大桶作为内“壁”,壁高十几米,壮汉驾驶着摩托车在“壁”上飞行自如,既惊险、又刺激,令人大开眼界。表演约15分钟,每次都能赢得观众热烈的喝彩和掌声。
洋炮楼
关于徐家汇的记忆,还有一座“洋炮楼”不得不提。一百多年前的徐家汇曾是法国殖民当局的管辖之地,他们把持的天主教会势力如同他们的租界领地一样日益扩大。上世纪20年代,法租界与民国政府取得共识:允许法国巡捕房在徐家汇“教堂区”内派巡捕巡逻搜查,维持治安。
上海工人第二次武装起义期间万国商团出动的装甲车(上海市档案馆藏)
此时上海正爆发三次工人武装起义,面对工人们“打倒列强、打倒列强……”的吼声,法国殖民当局心惊肉跳,匆忙指挥海军陆战队针锋相对地在徐家汇天主教大教堂前挖掘壕沟、设置工事、如临大敌。教会方面还自己组织了“徐家汇天主堂保卫团”,全副武装,武器弹药由租界的“万国商团”供给。在此背景下,徐家汇这座“洋炮楼”也应运而生,这是上海地区罕见的由殖民当局亲自督造的军事设施。
“洋炮楼”坐落在肇嘉浜西首与蒲汇塘接合处的蒲东路桥东北侧河岸上,形同“洋派”桥头堡式样,它与东面贝当路(今衡山路)驻扎的法军构成犄角之势,互为呼应。炮楼经过半年左右紧张施工,于1925年夏竣工。占地五六十平方米,地下一层,地上两层,高约七米。
徐家汇“洋炮楼”老照片
乍看外表,这个炮楼还修得颇具艺术性:外墙用水泥质地的花纹疙瘩有规则地点缀着,正门门框用的是花岗岩质地的大石板,类似石库门民居样式。炮楼西侧上端刻有“1925年建造”的字样。它比一般的碉堡至少大2倍。四周不仅有枪眼,还有小型炮眼。爬上二楼,只见平台没有顶,边沿有一圈半人多高的护壁。炮楼东侧地面上还有一条高2米、宽2米、长10米的隧道状通道,便于人员进出、运送给养弹药,真是易守难攻。
“洋炮楼”竣工后,由教会势力控制的天主教堂、徐汇公(中)学、圣母院等地盘就都在它的“保护”之下了。炮楼上经常升起法国国旗,炫耀着法兰西的“威严”。抗日战争爆发后,租界当局为免遭日寇狂轰滥炸,作为“领地”标志,法国国旗更是天天飘扬在炮楼上空。并以此为重要据点,向北在华山路中间,向南至土山湾设置起路障、拉起铁丝网,防止中国难民涌入。
上世纪50年代初的徐家汇,图中左下角箭头处的“洋炮楼”已被圈入绿化中
1949年后的数年间,这个炮楼成了该地段交通民警休息、执勤的场所。后来通过环境绿化工程,炮楼被圈进椭圆形的绿化带里,当地人称“鸭蛋花园”。这样又延续了大约40年。上世纪80年代后期,旧区改造热潮兴起,加上地铁建设需要,这座年近古稀的“洋炮楼”终于在1990年代前期被拆除。
现位于徐家汇公园内的小红楼,原为百代唱片公司的录影棚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天平路至宛平路间的徐家汇公园里留有一幢已有八九十年历史的小红楼,这里曾是上海第一座录音棚,义勇军进行曲于1935年在这里诞生。歌词最后有一重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对于“敌人的炮火”远的不说,就是近在眼前,离小红楼西边一百米左右就耸立着这座殖民者修筑的炮楼,不知田汉在填词创作时,是否也触景生情、有感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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