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纯真剧团带来的话剧《安提戈涅》成功地将一部古希腊经典作品移植到了当代语境之下。图为该剧剧照。
陈熙涵
《安提戈涅》是一出悲剧。这个创作于古希腊时期的作品,是举世闻名的。
对于《安提戈涅》的舞台呈现来说,可能最大的困难便是这个至少2400年前的古希腊作品,究竟要跟当代观众,尤其是中国的当代观众产生怎样的勾连。在一些观众和读者眼里,古希腊戏剧中长长的人物谱系,显得繁琐冗赘,特别是在一个连看莎士比亚都可能昏昏欲睡的时代里,地理上和时间上的遥远,不能让人理解进而入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然而,这次法国人却告诉我们:你错了!
日前,法国纯真剧团带来话剧《安提戈涅》献演于上海大剧院。就是这样一部观众看得不轻松,演起来更挑战的经典作品,被法国人让-夏尔·雷蒙德成功移植到了当代语境之下。在不长的80分钟时间里,仅仅用四位男演员和两位女演员分饰不同角色,就让观众仿佛置身于一个黄沙包裹的圆形剧场里,与古希腊悲剧大师索福克勒斯进行了一场穿越时空的精神对话。
《安提戈涅》是古希腊悲剧作家索福克勒斯写于公元前442年的作品。剧中,俄狄浦斯之女安提戈涅不惜违抗国王克瑞翁的禁令,安葬自己的兄长。一意孤行的克瑞翁得知后将她处死。因为这件事,克瑞翁的妻子和儿子 (安提戈涅的未婚夫)相继自杀,克瑞翁最终独自面对众叛亲离……作为人类文明史上第一个说“不”的女性形象,安提戈涅激发了后世许多思想家如黑格尔、克尔凯郭尔、德里达等人的哲学思考。在西方世界,安提戈涅和哈姆雷特一样,一直是现代诗人、哲学家和学者的宠儿和深入人心的戏剧人物形象。这次来沪献演的法国纯真剧团之所以选择重新编排这部经典作品,也是因为他们相信,文学经典依然存在的意义,不是因为“现代性”,而是因为不受时代影响的意义———悲剧这种艺术形式或许已经死去,但使悲剧得以诞生的东西不会死,我们永远欲求那些不可能的东西,如同安提戈涅。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法国纯真剧团令人耳目一新的戏剧语言。他们将安提戈涅是谁———这个要从俄狄浦斯的前世今生说上半天的故事———成功地做了减法。戏剧冲突的展开,也就是安提戈涅与克瑞翁的对抗则被置于一个铺满了沙子的圆形场域之中。这个圆形剧场形似西班牙斗牛场,带着显著的隐喻色彩。而复杂的人物关系则交由一个游离于剧情之外的“先知”特伊西亚斯,以打破第四堵墙的方式,甚至可以说是以脱口秀的方式来与观众进行现场沟通。
这么一来,剧本中最大的难度———“交待”前史和人物关系这件事,一下子变得妙趣横生而浅显易懂。观众可以迅速直达戏剧的核心,舞台上的冲突便以去芜存菁的方式顺利展开,如水银泻地。
很显然,这种“非常法国”的戏剧手法,给了古老的古希腊戏剧以自由与活力,避免了陈词滥调,而让戏剧精神得以回归。这种举重若轻的手法,正是建立在创作者完全消化并理解了古希腊戏剧所传达出的对人性进行最直接的观照精神,不纠缠于琐碎的细枝末节,而是通过一种强大的戏剧张力,迫使观众看到最极致的状态下,人性会作出怎样的选择? 而自由精神,正是对戏剧,特别是对《安提戈涅》这部经典戏剧最好的诠释和致敬。
多少年过去了,后人在这部经典戏剧中听到过黑格尔,听到过贝克特,甚至听到过加缪……二战结束时,伟大的德国戏剧导演布莱希特也对《安提戈涅》产生了迷之迷恋。他根据戏剧大师荷尔德林的翻译改编了这部悲剧,剧中他让安提戈涅在背上背着一扇门。为什么是一扇门? 布莱希特曾这样解释,“谁占据门口,谁就掌握了悲剧。”布莱希特让她背着自己的门,这是她自己的正义,她自己的道路,她通向自由正义与诸神的大门。然而今天,我们在法国人让-夏尔·雷蒙德的《安提戈涅》中,显而易见地看到:时代进步了,我们不再仅仅把安提戈涅作为一名女性,来看待她对自我与世界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