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静
尽管段子手的戏仿手法、娱乐指向以及对流行的敏感度并不直接触碰现实,但也是对现实的真切反映。也许这种戏仿趣味的流行能标识出当代年轻人的感受力,将理智和情感大量投放到趣味和风格的创造上的同时,也适应商业化的消费潮流
不久前,“神曲”频出的彩虹室内合唱团又出新作《水库》:虽然,主歌副歌毫无联系,我不管,我就是要谈恋爱。
广州正是热浪滚滚的时候,合唱团广州站巡演现场一片会心的笑:嗯嗯,是这样的,水库当夏威夷好嘞! 巡演第二天,新歌被推送到网上,网友听众们也笑嘻嘻:真是越唱越像段子手了,好喜欢!
是的。当段子普遍存在于流行文化领域时,做一个段子手,就成为娱乐大众,或者说亲近大众的有效手段。段子手是讨人喜欢的,会有意无意地把自己的态度和意味隐藏得很好。这种隐藏方式看上去有点一本万利:他们和自己正在调侃的人或事站在一起,不会显得更高明,用感同身受的立场维持善意正好。哪怕明明是存心编排了,也要一本正经地保持摸不着头脑的懵圈样。虽然有点揣着明白装糊涂,却能将“反差萌”控制在不讨嫌,因为深知保持自尊自重也是尊重他人。由悦人悦己的社交原则观之,段子手的讨喜倒无可厚非。
段子是写给知音的,不负责阐释笑点的来龙去脉,甚至抵制传达新知新见,其新意更多是上下文情境之新,而非意味之新。说和听的默契好比选看一部类型化电影,是有预期的。说段子的要讨听段子的喜欢,有点像姜太公钓鱼,身段绝不可高也绝不可低。包袱抖出来之前的各种卖弄,恰是段子手的诚意,听段子的认同这种讨喜,也就包容这些卖弄。
写段子是戏作,既然段子不讲深意,只求趣味,那么言与意的落差越大,效果越好。其收放功夫背后有一法门:严肃地说不严肃之事,或者反过来,不严肃地说严肃之事。段子手对标签附身的束缚特别敏感,拒绝被定义。只从技术上看,聪明的段子手懂左右互搏之义:形式规矩越多,可容忍的内容张力越大;内容越碎片化,形式越要做得专业而严谨。比如,用内部体系精密的合唱形式再现年轻人生活里的各种尴尬琐碎事,形式和内容之间的基本落差就存在了,段子的戏谑余地就大了。当严谨的技术派段子手说“灵感都是扯”,大概有人觉得这话太粗糙,那么看看最近流行的内容填空“我们是谁”六格漫画:一个燃点级别的段子,其结构模型必能容纳各式各样的心理落差,促发各人各怀的笑点痛点。
好段子会显得浮夸,毕竟是在用尽力气表现鸡毛蒜皮之事,以精细的形式感对冲“熊孩子”的现实感。在注意力经济时代,有闲的弱者壮胆打开了扩音器,同时声称“真诚娱乐大家”,以掩饰得失之虑,浮夸是他们的面具。如果适当放大一些,拿当代艺术的色卡比对,段子的浮夸风与颓废美感的色系有重合之处———很精致又很无聊。王尔德浮夸地说,艺术的真理就在于它的对立面也是真实的,他并非在说艺术多么宽容,而是交出了戏仿的审美趣味的钥匙。因此如果用现实主义审美价值来批评段子手的戏仿态度,恐也不合适。不妨宽容地认为,尽管段子手的戏仿手法、娱乐指向以及对流行的敏感度并不直接触碰现实,但也是对现实的真切反映。也许这种戏仿趣味的流行能标识出当代年轻人的感受力,将理智和情感大量投放到趣味和风格的创造上的同时,也适应商业化的消费潮流。
在趣味认同上,好胃口是好事,自律也是必须的。比如既能忙于写流行的和商业的作品养活乐团,又能对创作表达内心体验和专业追求的作品保持热情,可能对好趣味的段子手来说,这两个方向上的创作堪比跨界,但两者也可以是异曲同工或互不偏废。一个创作者应该理解,这些看上去琐碎的现实正是他理想精神的息壤,而他需要努力想办法在创作中对二者进行平衡。他也不可能不知道:如果只有段子手的戏仿这一手活儿,恐行之不远。
(作者为浙江省社科院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