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于电影《敦刻尔克》不绝于耳的争论声中,一个集中的焦点便是:它到底是不是一部深刻的电影?图为该片剧照。
■本报记者 邵岭
电影《敦刻尔克》在中国上映没几天,评论迅速分成了两派。以往对于一部电影的观感,常常会被用来当作区分文艺观众和普通观众的试纸,但这次围绕《敦刻尔克》产生的争议却不同:即便是在专业的评论人那里,“封神派”与“失望派”也各执一端。
在不绝于耳的争论声中,有一个集中的焦点便是:《敦刻尔克》 到底是不是一部深刻的电影?
也许是因为导演克里斯多夫·诺兰。这个英伦才子给好莱坞商业电影带来了巨大改变,让类型片有了思想和灵魂。
也许是因为敦刻尔克本身。半个多世纪以来,这场现代战争史上最伟大的撤退被多次诠释和解读,仍然吸引着人们继续探究。就在电影上映前后,一批与敦刻尔克相关的图书纷纷上市,成为近期图书市场的热点。
于是问题变成:当我们在谈论电影的深度时,我们其实在谈论什么?
与以往不同的诺兰,是肤浅的平庸的还是深刻的进步的?
影评人对于 《敦刻尔克》 不够深刻甚至有些肤浅的评价,首先来自与诺兰过去的作品相比。在很多中国影迷的心目中,诺兰执导的电影是可以直接与“烧脑”画等号的。他热衷于用结构来制造谜题,用影像来构筑迷宫,把看电影变成一场艰苦的解谜过程,无论 《盗梦空间》 还是 《星际穿越》 都是如此。
但《敦刻尔克》 显然不属于此类。选择了敦刻尔克这样一个几乎已经有些老套的题材,就意味着诺兰放弃了对设置谜题的追求。不仅如此,作为一部战争片,它没有对战场的全面呈现,连完整的人物和情节都没有;用的是最为简单的拍摄手法:交叉剪辑、声画结合、画外空间。
然而在另一些影评人眼里,这恰恰是诺兰的一次进步。电影学博士刘起在一篇影评中这样写:一些真正有意味的、具有形式美感的复杂叙事,不是通过叙事谜题,而是通过视听语言、叙述者等电影化的手法来建构的。比如雷乃的蒙太奇、戈达尔的声画对位和里维特的自反性。何况,在一部叙事电影中,降低故事性和抛弃情节弧线,比增加叙事的复杂性和制造叙事谜题,需要更大的勇气。也有评论人认为,执迷于完整的人物和情节是文学对电影的牵制,也是我们对电影一厢情愿的偏见和误解。而此次诺兰在 《敦刻尔克》 中所做的,恰恰是对电影本体的回归。
另一种对于该片深刻性的质疑,则围绕影片对战争的刻画和呈现发生。诺兰没有采用上帝视角,而是以一种浸入式体验赋予观众在场感,每一个观众都仿佛置身于海滩,成为千千万万中茫然四顾的士兵之一。如此处理便招来评论:“没有立场,没有观点,既没有反思战争,也没有反思人性,整部电影流于形式。”
同样的,也有影评人并不认同这一观点。影评人马香玉这样写:一个导演所能做的,就是把观众带回到当时的战场中去,感受他们所感受的,恐惧他们所恐惧的。这比任何说教更有深度。而刘起的一段话也得到很多同行的认同:从故事的复杂性与主题的深度上来看,一部90-120分钟的电影,永远无法超越文学———有哪一部战争电影在复杂性和深度上可以与托尔斯泰的 《战争与和平》 相比? 电影有其独特的表现方式,在敦刻尔克大撤退中的个体,根本无暇思考战争的本质、也无暇反思人性,剩下的只有恐惧,只有此刻不知道下一刻的孤独绝望与求生本能,而诺兰想要表现的,就是战争中人最真实的状态,而非历史、战争、人性的深度。虽然表面化,但这才是还原战争本质最直接的方式———人在战争中最当下的状态。
当大多数人都生长在和平年代,感谢战争片,让我们对战争保有恐惧之心
有一个现象耐人寻味:该片上映之后,一股“敦刻尔克热潮”随之兴起。除了英国历史畅销书作家约书亚·莱文的 《敦刻尔克》、美国著名作家沃尔特·劳德的 《敦刻尔克的奇迹》 与电影形成捆绑销售之势,一些相关事件的经典作品也重新被人们提起,比如英国首相丘吉尔的 《第二次世界大战回忆录》、尼利厄斯·瑞恩的 《最长的一天》 以及李德·哈特的 《第二次世界大战战史》 等。
而在最能反映热点话题风向标的各家自媒体和公众号上,敦刻尔克也成为一个热词,不少相关文章阅读量都迅速超过10万+。比如一篇名为《有一种撤退,叫敦刻尔克》 的文章,戏说那场发生在法国北部海港、历时九天的大撤退。文章最后引用丘吉尔在撤退结束后发表的演讲“我们将战斗到底”,对于奇迹的发生给出了自己的解读:“所有奇迹的产生,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背后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你必须要有一个‘坚持到底’的信念……就像丘吉尔的那句名言:永远,永远,永远不要投降。”文章很长,长到几乎违背了移动媒体时代的传播规律,但不仅获得了10万+的点击量,而且被多家公众号转载。
可以说,隔着半个多世纪回顾那一段历史,人们除了仍然津津乐道于这一场奇迹到底是如何发生的,更因为撤退中所展现出的人类精神而热泪盈眶,且热血沸腾。在一些评论者看来,这恰恰是战争片之于今天的意义。“优秀的战争片都会反映生命如草芥的残酷”“一切是那么逼真,又那么倏忽”,影评人周黎明在自己的专栏文章里这么写。当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生长在和平年代,战争片以电影特有的影像手段,让观众体验战争的恐惧和对生存的渴望。无论是之前的《拯救大兵瑞恩》 《大卫·林奇的中场战事》,还是此番上映的 《敦刻尔克》,都是如此。
让我们回到最初的议题:当一部电影所引发的讨论,早已溢出电影的边界,这难道不是一种深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