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昕雨
看到演出信息时,才惊觉这个由上海音协创办的原创音乐品牌已走过十个年头了,作为“上海之春”历年来必不可少的主题音乐会,“海上新梦”系列音乐会鼓励中国当代作曲家创作新曲,为其作品提供珍贵上演机会,让广大大众及时接收、欣赏当下音乐作品。这样的非“经典作品”音乐会在国内演出市场存活如此之久,且愈加焕发活力着实不是一件易事。
2017年5月8日晚,海上新梦XI·历届交响乐原创作品回顾音乐会在上海音乐厅上演。入座时发现上座率颇为可观,不少观众携全家老小一同观赏。想必无论从何种原因出发,作曲家们都会欢迎更多的非专业听众欣赏他们的作品。演出全程7首乐曲,均选自历年“海上新梦”的经典作品。无中场休息,反响热烈。
散场时偶然听到身边女听众嗲言“好听是好听,就是听不懂”,不禁莞尔。的确,曲高和寡,已不仅是古典音乐存活于大众音乐取向略微尴尬现状的慰藉之词,再放大观之,更是当代音乐的临床诊断。当代音乐作品能在大众音乐市场缝隙中艰难存活,依赖于专业音乐学府的专业人士和少数“发烧友”的滋养灌溉,倒是也生长出一条独特且坚韧的根茎脉络。且不说西洋交响乐进入中国不过是百余年的事,便极快地发展、融合,诞生了数代作曲家,并创作了大批优秀的当代音乐作品。然而任其技术与思潮发展迅猛,受众和市场却与之艺术价值不成正比。“听不懂当代音乐”是最让大众望而却步的理由。如何让国内听众习惯听当代音乐,如何让国内听众“听懂”当代音乐,成为业内时常讨论的问题。
这一讨论并非需要作曲家迎合大众审美放低姿态、降低自我出品标准。在“不熟”的西洋交响乐形式中如何置入“熟悉”的内核或些许元素,成了近些年当代音乐创作的流行与趋势。传统、民族、中国,乃至东方,这些具有溯源行为的文化符号如何植入创作之中,中西神形何以结合,不同时代的作曲家亦在作品中给出了纷繁迥异的坦述。
思量及此,回想整场音乐会,最大感触莫过于大多数作曲家都意在表现并传达某种特定的意象。正如同中国传统诗歌中,讲究意象与意境的关系,对意象的描写与传递是中国人所熟悉的艺术欣赏方式。当晚上演的7部作品均有标题:《光明行》《远籁》《春之舞》《夸父逐日》《丰碑》《雷雨》《天马》。抛开音乐史上对标题音乐的历史性争论不谈,仅从七首作品自身来讲,标题的意象清晰可闻。不同的是,用何种手段描写、指向其中。又有否不仅是意象的模仿,更是进一步引出意蕴意境?
奚其明的管弦乐序曲 《光明行》 采用刘天华二胡名曲 《光明行》 素材,辉煌炫丽的音响效果,写法具有浓重的时代特性,波澜壮阔,有民族复兴之激昂情怀。朱世瑞的交响幻想 《夸父逐日》(《交响幻想三章》 第一乐章),描绘出了夸父之形神意志,极高音区的弦乐滑行音调与大锣小锣等传统乐器营造出夸父逐日的勇猛不羁,音色对比颇有先古气韵。同样通过细腻丰富的配器手段将乐曲意象描画的还有尹明五的《丰碑》 ———为管弦乐队而作。整曲时有钟磬古乐韵味,定音鼓似空谷回想,长笛肩负传统旋律线条,佐以悠长连绵不断的弦乐长线条,每次段落高潮点层叠出现后骤静,后中国传统乐器飘扬而出。
叶国辉的管弦乐作品 《春之舞》 一如既往体现了他鲜明的个人创作风格与美学倾向,简约而不简单。管弦乐写法未必要繁多复杂,精而少的配器描绘意象所达,春色鲜嫩,舞姿灵动。开头呈等差数列逐步叠加的单簧管主题旋律轻巧灵动,竖琴营造春波曼妙,整曲仿佛一幅秀丽生动的南宋工笔画。画纸余有留白恰恰凸显了主要意象的鲜活。
周湘林的 《天马》 ———二胡与管弦乐队在当晚收获了最多掌声。独奏与协奏都表现出了汉武帝 《天马歌》 潇洒肆意、豪情壮志的志怀。《天马》 引用了三首哈萨克民歌旋律作为主题动机。节奏与音调上有强烈的少数民族风情,配器手法深得杨立青真传,其中不少对马的直接意象描写,比如二胡模仿勒马,小军鼓模仿马蹄奔腾声。值得一提的是二胡青年演奏家陆轶文的演奏精彩非凡,独奏段落哀切音音割刃人心。
徐孟东的为大提琴和乐队而作———《远籁》,以琴曲 《广陵散》 的一个动机作为核心因素,展衍开来,弦乐弧形线条层层叠制,窸窸窣窣。结构上也与古琴曲形态相仿。大提琴独奏充分模仿古琴,泛音、吟猱皆有弦外之音的古韵。钟磬之声配合古琴之籁使得整部作品风格古朴、严谨简洁、意蕴深远、富于中国古韵。
全场最让人惊喜的是吕其明的管弦乐序曲第4号 《雷雨》,取材于曹禺的名作 《雷雨》。创作这部作品时,吕其明先生已经83岁高龄,却一反惯用传统手法采用十二音序列和无调性技法来写作这部作品。序曲开头被阴郁感笼罩,不协和音程和连续的半音下行刻画了跌宕阴森厚重的气氛,音区主要集中在低音区。随之极高音区的小提琴尖锐诡秘仿佛即将发作的质疑。乐曲中有两把小提琴模拟人声语调对话,乐队全奏表现家族激烈纷争与戏剧冲突。整曲暗流涌动、织体谱写似墨色渲染,高潮聚集能量铺垫与爆发都异常揪心,作曲家用音响效果营造出完整的戏剧性场面意象指向,令人感同身受。
当然,因不同作品尝试角度与方法不同,所达至意象指向,更甚于意境是否营造成功还是见仁见智。也有作品在笔者听来,有象而无韵,有韵而形散。然而这种有明确指向的当代音乐创作方式,无疑更贴近广大非专业听众的聆听期待与惯性审美,不仅听音乐只“听其所指”,也可以借助“听其能指”感受当代音乐更加细腻、具象的内容涵义。
(作者系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学系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