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的艾森巴赫,干净利落、图示明晰、手势简洁,非常友善地为乐队提供引领,而乐队也在他的带领下,发挥出极高的水准。(上交供图)
演出马勒《第六交响曲》似乎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这部马勒的中期作品,既没有《第八交响曲》 的大排场,也没有《大地之歌》里的悬疑谜团可以讲故事,却又复杂到令乐团头疼。可是,上交偏偏要拿它来做演出季的闭幕作品。或许,圈内外对上交的这一场演出并不看好,反正,6月26日晚交响音乐厅里,我是一个圈内熟人也没有见到。
但是,我要由衷地为上交喝彩,为这场精彩的挑战欢呼,自然,也要为艾森巴赫喊一声Bravo!
《第六交响曲》 是一部非常复杂且篇幅长大的作品,它的第四乐章是马勒所有交响曲中耗时最长的一个乐章,我很同意音乐学家唐纳德·米切尔的看法,他认为第四乐章可以被看作是一个单乐章的交响曲或者交响诗,是马勒对理查·施特劳斯 《死与净化》的回应。而复杂性则在于不断变化的节奏、速度和乐队演奏的技术困难。
这一晚的艾森巴赫,干净利落、图示明晰、手势简洁,非常友善地为乐队提供引领,而乐队也在他的带领下,发挥出极高的水准。第一乐章开头部分的主题呈现就可以看出艾森巴赫的控制力,不仅有从ff到pp的力度变化,也有乐句中间的停顿与接续,这些都是对指挥和乐队的考验,艾森巴赫以极为简练明快的手法来处理这些细节,如同刀切豆腐一般光滑。引子过后,小号和木管声部演奏的那个带有悲剧色彩的大三和弦到小三和弦的序进,色彩瞬间从明朗到暗淡,力度从ff陡然降到pp,这个被人们描绘成“不可改变的命运裁决”的动机,艾森巴赫用简约的手势激发出上交的表现力和控制力。第二乐章谐谑曲中,充满了马勒最擅长的反讽腔调,也是马勒复杂、矛盾心态的展现,艾森巴赫以惊人的控制力将复杂的乐句陈述以及力度的变化 (大量的渐强、渐弱)表述得清晰明白,而非含糊其辞,对于已经76岁的指挥家来说,不啻是对记忆力和体力的一大考验。
一直以来,对于 《第六交响曲》的第二、第三乐章的次序有两种不同的排法,手稿中的次序是谐谑曲在前,行板在后。但是1906年首演前后,马勒本人将这个次序颠倒了一下,这样做更加符合交响曲的范型,可是,1907年时他又改回来过。所以,直到今天,两种排法都有可能在音乐会上出现(阿巴多在琉森音乐节上选用的就是第二乐章是行板),艾森巴赫采用的是谐谑曲在前的排法。行板乐章也一直被音乐学家们认为与“悲剧”的主题有些背离,似乎更多描摹的是幻想与憧憬。当时,马勒的小女儿刚刚出生,全家都在度假,身心愉悦,在这个美妙的第三乐章中,乐队的张力(特别是弦乐组)被艾森巴赫挖掘得非常充分,不时有梦幻的片段出现,抚慰着观众被第一、第二乐章弄得有些压抑的心灵。
这一晚的上交,处于十分兴奋的创作状态,团员们知道 《第六交响曲》的困难程度,当然也了解闭幕音乐会的分量。当天,演出开始前半个小时乐队成员就已经分散上台,弦乐组一直在演练第一乐章里的困难片段,即便是首席、副首席始终也在反复揣摩。
《第六交响曲》 是一部复杂的作品,对乐队合奏的要求很高,比如第一乐章中有大量的八度跳进与附点节奏的结合,承担主奏的声部既要保证八度跳进的准确,又要保持好附点节奏,并不是一件容易完成的工作。再比如第四乐章一开头第一小提琴就以ff的力度突然爆发出上行八度跳进,在快速跃进到最高点之后,一路下降至低音提琴的大字组A,整整将近五个八度,这需要乐队极高的演奏水平。同时,也需要乐队很好的控制力,而不能像脱缰野马一样不可收拾。上交表现出极好的乐队素质,弦乐厚实丰满、木管色彩鲜明,铜管也能较好配合 (当然,还是有些问题),以精彩的演奏证明自己的实力。
此外,上交音乐厅对声音细节感的还原是非常生动的,在第二乐章、第三乐章中,弦乐细碎的弓法营造出来的一种诡谲的氛围,由于声音极好地还原,逼真而生动 (我坐在第三排,不知山上的观众能否听清)。而对于两件在 《第六交响曲》 之前马勒不曾在交响曲中用过的乐器:钢片琴和木琴,效果也非常好,特别是木琴。音乐学家弗里茨·雷德利希曾经强调:“牛铃:自然、孤独;大锤-命运;木琴-恶魔的笑声。”这“恶魔的笑声”声音饱满,效果绝佳,还有就是牛铃,艾森巴赫别出心裁,让演奏员不在打击乐声部的位置上演奏,而是走到台口左侧上场门边上的一个冷僻的角落里,轻轻摇动,别有一番滋味。不过对于正面的观众来说,看到打击乐声部的演奏员一次又一次从自己的位置上走下来手捧乐谱躲进角落 (从正面和同侧根本就看不到他去做什么),绝大多数人都感到摸不着头脑。
观众看到的是一支用心尽力、态度诚恳、技术上乘的上交,希望,下一个乐季,上交能够带来更精彩的演出。同时,上海的观众也应该更加积极地支持本地乐队的高水平音乐会,今天的上座率真的并不是很高。
总之,这一晚,有理由,再次,由衷地为上交喝彩。
(作者系上海音乐学院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