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后,孟京辉又把法国女作家萨冈的小说《你好,忧愁》搬上了舞台。黄湘丽再演独角戏,呈现一颗叛逆、好奇、忧愁交织的18岁少女的内心。(孟京辉戏剧工作室供图)
2015年是孟京辉的出国年。他和廖一梅共创的经典话剧《琥珀》先后巡演德国、澳大利亚、瑞士等国家,《两只狗的生活意见》《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等作品也纷纷走出国门。秋天,盛况空前的乌镇戏剧节上,孟京辉从赖声川手中接棒艺术总监一职。中国需要怎么样的戏剧节? 接过了责任也接过了问题。那么,作为中国话剧最活跃的导演之一,孟京辉在想什么? 日前,刚从国外选戏归来的孟京辉接受了本报记者专访,聊一聊刚刚过去的2015和充满无限可能的2016。
“上海观众太爱看阿加莎·克里斯蒂了”
孟京辉坦陈他的离经叛道,“知道一种排练游戏吗? 上来就演情欲戏,最后剪辑时全部扔掉。那种氛围该是多么暧昧啊,演员的感情慢慢就变成了走钢丝,左右不确定的感觉,它的质感会带到戏里去的。”去年,在他的新戏《你好,忧愁》里,孟京辉对唯一的主演黄湘丽说,这个戏上下翻飞的是表演。想象一个童真而心思纯腻的18岁少女遭受创伤与毁灭,“大胆些。再大胆些。”这部根据法国女作家萨冈同名小说改编的话剧先后登上北京蜂巢剧场、上海先锋剧场。
继《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后,孟京辉又把一部世界文学作品搬上舞台。小说读起来容易,但排戏必须找到一种能让自己冲动的感觉。读了很多书,他好不容易找到自己想说的,就像导演科波拉面对马里奥·佐普的《教父》。他说他想说一个关于“继承”的故事,而在《你好,忧愁》那里,孟京辉强烈地想诉说“成长的代价”。去年乌镇戏剧节结束后,《你好,忧愁》还只是一个意愿,什么都没有。他开始怀疑起这部剧的未来,直到它正式走上北京蜂巢剧场开始演出后。更后来,他在波兰无意间看到了瓦伦科夫斯基的新创《法国人》、一部以普鲁斯特名著《追忆似水流年》为母本的改编戏,“里面对声音的运用和处理,竟然和我一样,太来劲了。”
2015年,孟京辉推出了沉浸式戏剧《死水边的美人鱼》,今年他还会再做一部“沉浸式”。“做沉浸式戏剧(对我来说)太容易了。它就是一个时间和空间的游戏,把6个小时的戏剧能量分布在2个小时的空间里,在时间和浓度上进行分散和安排。”沉浸式戏剧,是一种打破演员与观众空间位置,演员在表演空间中移动,观众可参与其中并成为戏剧一部分的时髦概念。随着国内市场对沉浸式戏剧引进密度地增大,不少人产生了担忧,这是否会给成长中的中国话剧一种误解,好像“去剧本化”成为西方主流戏剧界的新时尚?
“戏剧都变成沉浸式,那是有病! 戏剧有它多元化的方式在前进。”孟京辉的回答很清晰。所以,沉浸式戏剧之外,对先锋剧、音乐剧,背景宏大的历史剧的探索,他齐头并进。事实上,早在中戏读研究生时,他就曾跟蔡尚君、刁一男做过《深夜动物园》,在中戏大楼的楼顶演出,算同一批人里最早折腾“环境戏剧”的。“对艺术工作者来说,那都是工具,代表不了未来。只不过它恰好是现在最好玩的一种玩法而已。关键是怎么把这种形式给他玩起来,在这个社会时代里表达我们的主题。”
“孟氏”戏剧驻场艺海剧院“先锋剧场”已有2年,但相比北京蜂巢剧场的票房收入,孟京辉对未来的上海市场还有更多期望。
在他的眼中,上海观众具有温婉的气质,保持着神秘而优雅的距离感,“他不喜欢你不说,他喜欢你也不说,他就笑一笑。”但是他希望和观众进行更多近距离接触,就像一个好朋友一样,勾肩搭背喝酒聊天,一起创造好玩的东西。当然,好朋友也不怕说点真心话,“上海观众太爱看阿加莎·克里斯蒂了。其实,目前中国是一个大文化爆发期。除了阿加莎,还有更多好戏值得关注呢。”
“IP?———我不知道,在电影里我害怕会失去对话”
时下立于文娱产业之尖的1P化浪潮,实现了文化产品再生产后的指数型用户增长。孟京辉就没有心动吗?
“去年,最起码有30个人找过我,一点不夸张,说想要把《恋爱的犀牛》改编成电影,”孟京辉回答道。这些人说的好像都差不多,“唉哟,这可是个好1P。”“1P?什么是1P?”孟京辉每每如是回答。和市场的眼光不同的是,孟京辉倒认为《两只狗的生活意见》 是可以改编成电影的。
“我是真不懂里面的路数。但我觉得《恋爱的犀牛》改编成电影怎么都不适合,会毁了的。戏剧相对于电影有表达的局限性,也有无所顾忌性,不是拿来什么都能1P的。戏剧更抽象,更假一点,越假越真。”孟京辉不是没有做过电影导演,15年前他就曾执导过电影 《像鸡毛一样飞》。今天的孟京辉也不是没有想过以电影思路再做一部电影,“机会很多”,但目前还是“话剧做的过瘾啊,更自在”。
“自”和“在”———孟京辉在现场进行时的状态就最高兴了,他希望演员演着也自在。有时,孟京辉会突然出现在排练场上“毒舌”一番,完了又突然消失两个月,让他们在这种摸不清的状态下自己琢磨琢磨。
“话剧还是有小环境的幸运,电影的大环境多可怕,突然某一天,几个亿甚至十几亿砸过来,人生观尽毁。”他还是喜欢在剧场中和观众们相互沟通、互相理解;和演员、和观众的审美规范、话语语境一同成长、一同突破。而在电影里,“我害怕会失去对话”。
这对话和交流是当下的,现场的,也是深刻的、长久的,甚至是蔓延到五年后、十年后的。近几年来,孟京辉作品每年全球演出场次约800-900场。他却反问自己,能积累多少观众呢? ———假设以每场平均300到400人来计算,一年也就30多万观众。“你得保证他们是喜欢你的审美的,这其中还有20%是要骂你的呢。”那就变成了24万、25万,观众既在成长中抛弃,也在抛弃中成长。“对这些人,你得给他们诚意。否则,不出5年,很抱歉,25万就变成2万了。”
“你可以不喜欢他们,但他们是不妥协的”
去年看了多少部戏,孟京辉已经无法计算,但当需要回顾时,有几部戏剧在孟京辉的脑海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记。2015年乌镇戏剧节上,波兰羊之歌剧团改编自契科夫小说的 《樱桃园的肖像》令他感到震撼。契科夫的戏剧历经了无数次的演绎,而这一版不是形式的力量,不是制造的力量,是属于戏剧原本的力量。瑞士苏黎士国家剧院的《物理学家》,说的是对人的认知,对整个世界的核爆炸,人和人之间关系的忧虑。意大利都灵国家剧院的《吝啬鬼》则浑然天成地表现了古典喜剧的美感。“我们必须站到世界当代戏剧的角度,甚至说高度,让艺术作品汇集在一起,产生一种能量,”这些令他震撼的引进作品也给了孟京辉很多触发,让他不断锤炼自己的选戏角度。
2015年的中国话剧视野里,也让他看到一股年轻新势力在崛起。如青年导演李建军的《飞向天空的人》。每一个画面都是一幅画,链接在一起变成了中国人的“心灵外话”。很多人表示看不懂这部戏,怎么那么慢、那么烦,但是孟京辉却认为李建军不走寻常路。“他可没向观众妥协过。李建军的现实主义功底没得说,但他不那么玩,他的语汇不在那里。”孟京辉说,“时代把才华给你就给你了。”
很多去年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年轻导演,都是从北京青年戏剧节一步一步锻炼出来的。9年前,他们刚刚入戏时还“都是青瓜蛋子”,经过8年后都有了很大的进步。他们面对观众、面对市场、面对社会,面目和表达是清晰的。可贵的一点在于,你可以不喜欢他们,但他们有自己明晰的一整套价值观、方法论支撑着他们玩戏剧,他们是不妥协的。
因为在商业时代,快速成名与价值变现的通道强烈地诱惑着年轻的戏剧人。“年轻的时候玩市场就傻了。”孟京辉说。他向记者讲述了一个关于好莱坞大导演斯皮尔伯格的访谈。斯皮尔伯格自述时说,最后悔的就是在人生最关键时候走了市场这条道路———他拍了《大白鲨》,却没有像科波拉那样自己写剧本。“斯皮尔伯格、费里尼,这帮人以前是玩实验的呢。”孟京辉说,“但斯皮尔伯格觉得自己玩的不够,他后悔了。他要像科波拉那样忍住了,或许以后就不一样了。”
孟京辉接着说,“北京现在有不少年轻人玩商业的,把自己的路给玩死了。他们也会像斯皮尔伯格那样后悔的。”
本报记者 童薇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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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给你的2015年创作演出打个分?
答:像 《恋爱的犀牛》 《琥珀》《两只狗的生活意见》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寻欢作乐》 这些剧在15年间都进行了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巡演,反响也都不错,但还是需要注入一些新鲜的血液,还需要慢慢成长,在节奏上、形式感以及对在整体的结构把握再做些调整,把它们推送到一个更好的空间里去。
问:今年有什么新作现在可以透露吗? 比如,莎士比亚逝世400周年会有致敬的作品吗?
答:关于莎士比亚,我特别想做《哈姆雷特》,但是现在“哈姆雷特”太多了,这个戏不好排,再给添上一个不怎么样的,我可不干。要做就做眼前一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