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啊!我曾给你写过一封不大通情理的信,因为那时我心里难过;不过以后我再不这样做了。我将努力做到不再自私;尽管我把收到你的信看成是最大的幸福,我仍将耐心等待,直到你乐意并认为是适宜给我写信的时候。同时,我还可以不时寄给你一封短信——你曾经授权我这样做的。
我很担心会把法语忘掉,因为我坚信有一天还会再见到你。我不知道几时或怎样才能见到你,但既然我切望见到你,我就一定能见到你。到那时,我希望不致在你面前变成一个哑巴——见到你却不能和你说话,那可太不幸了。为了避免这种不幸,我每天从一本通俗体法文书里背诵半页;我喜欢学这门功课,先生;当我念着法语词汇时,我仿佛就在和你聊天。
最近,曼彻斯特有家大学校聘请我担任首席女教师,年薪一百英镑(合二千五百法郎)。可我不能应聘,因为如果应聘,我就得离开家父,而我又不能离开他。不过,我有一个打算——(当一个人闲居家中,脑子里总不免要不停地活动,希望做点工作,从事某种积极有为的事业)。我们的牧师住宅是一幢相当大的房屋,只要稍加改造,就能容纳五、六个寄宿生。如果我能找到五、六个良好家庭的孩子,我就可以致力于教育他们。
若是我能写作,我就不会感到空虚无聊。以前,我一连几天几星期几个月不停地写作,也并非毫无成果;可如今我视力太弱,不能写东西。要是我再写下去,就有失明的危险。视力减退对我是个可怕的阻碍。不然的话,先生,你可知道我要做什么?——我要写一本书,把它奉献给我的文学老师——我唯一的老师——奉献给你,先生。我常用法语告诉你,我是多么崇敬你,多么得益于你的好意,你的指导;我愿用英语再说一遍。
(1844年7月24日)
……日日夜夜,我既不能休息,也不得安宁。如果我睡着了,磨人的梦魇就来缠扰;我梦见你,老是疾颜厉色,老是乌云满面,老是冲着我大发雷霆。
我知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会不耐烦。你又会说,我在发神经,说我思想阴郁等等。也许是这样的,先生;我不想替自己辩解;我甘受任何责难。我只知道,我不能、不愿听天由命,完全失去老师的友谊。我宁愿忍受生理上最大的痛楚,也不愿让我的心被痛苦的悔恨撕裂。如果我的老师全部收回了他对我的友谊,我就毫无希望了。如果他给我一点点友谊——只消一点点——我就满足了,我就快乐了;我就有理由活下去,工作下去。
先生,穷人不需要很多东西来维持活命,他们只要求得到富人餐桌上掉下来的一点面包屑。可是如果拒绝给他们这些面包屑,他们就会饿死。同样,我也不需要从我所爱的人那儿得到许多情谊。完整的完满的友谊,我不知道怎样应付,我不习惯于这种友谊。可是我在布鲁塞尔做你的学生时,你曾对我有一点点关怀,我寄望于保持这一点点关怀,就像寄望于生命。
你也许会对我说——“我一点也不关心你,夏洛蒂小姐。你已不属舍下的一员;我已经把你忘掉了。”
那么,先生,请坦率地告诉我这一点。那对我会是一个打击。不过没啥。这并不比不摸底更可怕。
(1845年1月8日)
夏季和秋季显得无比漫长。说实话,我必须作出艰苦的努力,才能把强加于己的自我克制忍受至今。你,先生,你不可能理解其中况味;可是请设想一下,假如你的一个孩子离你而去,远在一百六十海里以外,而你在六个月之内不得给他写信,听不到他的消息,听不到别人谈他,对他的健康状况一无所知,那你就容易理解这样一个义务是多么苛刻了。我坦率地告诉你,我曾经试图忘掉你,因为怀念一个你非常敬仰但又认为不复得见的人,是太令人神伤了。而当一个人忍受这种焦虑心情达一两年之久,只要能回复心情的宁静,他是在所不惜的。我什么办法都尝试过:我找事情做;禁止自己享受谈到你的快乐——甚至对艾米莉都绝口不谈。但我既没能消除遗憾心情,也没能制服急躁情绪。一个人无力控制自己的思想,成为某种忧思、某种回忆的奴隶,委实令人感到屈辱。我为什么不可以给予你友谊,像你给予我友谊一样——不多也不少?如果那样,我就能保持宁静,保持自由,就能毫不费力地保持沉默十年。
……我知道,给一个前助理女教师(不!我不愿回忆我做助理女教师的职务——我否认这个)写信,不管怎么说,给一个老门生写信,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但对我来说,却是性命攸关呀。你上一封信支持着我——六个月的营养。现在我需要另一根支柱,你会给我的;并非因你对我怀有友情——那不可能有多少——而是因你有同情心,你不会为了省去片刻的麻烦而让一个人延长痛苦。禁止我给你写信,拒绝回我的信,就是夺去我在世间唯一的快乐,剥夺我最后的特权——这特权是我永不会甘心放弃的。相信我吧,我的老师,给我写信,你就做了一件好事。只要我相信你对我怀有好感,只要我有希望得到你的消息,我就能安心,不会太悲伤。但当长期窒人的沉默使我感到有同老师疏远的危险时,当我一天天等待一封信又一天天失望,把我推向无法抵挡的忧伤时,当看到你的手迹、读到你的教诲的甜美喜悦像幻影般从我眼前消逝时,热病就攫住了我,我食无味,寝无眠,憔悴消损。
明年五月我还能给你写信吗?我宁愿等待一年,但那是办不到的——太长了。
(1845年11月18日)摘自《夏洛蒂·勃朗特书信》 杨静远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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