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报首席记者 王彦
还是在生命的最后10年,柯灵先生就坦然而深情地写道:“生活是一部永远读不完的大书。生而有涯,每个人只能读到有限的章节,因此必须认真读。”
在众多同辈、后人看来,恰是这句“永远读不完的大书”成为对他最贴切的写照。
笔耕不辍 著作等身
很难统计出,柯灵先生究竟留下过多少佳作,盖因先生涉猎深广,散文、杂文、小说、报告文学、电影剧本、影剧理论等文学艺术领域,他皆卓然成家、点墨成金。
1930年,他在弱冠之年来沪谋生,开始大半辈子与上海共命运的同时,也正式以笔名“柯灵”开启为之奋斗一生的“煮字生涯”。
柯灵先生的作品中,既有大量诞生于抗战时期的檄文、影片。《救亡日报》、《民族呼声》两份报章、《乱世风光》、《恨海》、《不夜城》等影视剧本、《文汇晚报》副刊《灯塔》、以及由他主编的杂志《万象》,无一不是苦难岁月里人民的精神慰藉。而在抗战胜利后,他创办《周报》,担当《文汇报》主笔,以笔为枪,或撰写、或刊登大量揭露反动当局压制民主暴行的文章。此后,为《新民晚报》编《十字街头》副刊,在转移至香港时与徐铸成共同创办香港《文汇报》,先生始终战斗在文化一线。
新中国成立,柯灵先生任《文汇报》副总编辑、上海电影艺术研究所所长,当选为中国作家协会上海分会副主席和中国电影家协会上海分会副主席。繁重工作之余,创作未曾止步。他一边为中国电影留下传世之作——《为了和平》、《春满人间》、《秋瑾传》、《阿波罗降临人世》等,一边祭出一连串内涵深刻、气势磅礴的散文——《在历史的激流中》、《跃马横戈五十年》、《水流千里归大海》等等。与此同时,《长相思》、《煮字生涯》、《文苑漫游录》、《柯灵散文选》等多篇著作都在中国文学界引发震动。
70多年来,柯灵先生笔耕不辍,著作等身。就在病重住院前,他仍在为编撰六卷本《柯灵文集》而挑灯审读,直到生命最后一息。
义薄云天 文惊风雨
作家袁鹰曾提到:“柯灵先生生于1909年,几乎与20世纪同龄。虽然‘孤岛’4年加太平洋战争上海沦陷的4年,这段岁月在柯老91年的生命里还不到十分之一,但却是他一生中极其重要的一段,是他多彩生命交响乐中的华彩篇章。”
那段时间的情形,在柯老本人笔下被形容为“风雨如磐,起惊雷于无声,唱荒鸡于寒夜”。为号召民众在暗雾迷茫、荆榛遍地中奋力前行,他振臂高呼:“盛世有文学,衰世有文学,甚至在外国的侵凌和统治下也当有文学。”
袁鹰至今能回想起自己初读柯灵这本“大书”时的情景。那是上世纪30年代末,袁鹰偶然读到一本小开本散文集。“一读之下就被吸引住了,爱不释手,这就是柯灵先生的《望春草》。这个书名很能寄托当时困居孤岛上青年人向往春天、向往远方、向往光明的心情。”在袁老看来,能在“左”毒蔓延为害的年代,在走过风雨欺凌的漫长道路后,依然坚持真理、反对谬误,主张正义、反对邪恶,这是柯灵先生最叫人敬佩的人品。
已故文汇报社高级编辑梅朵曾几十年跟随柯老,深切感受到的也是先生那颗求真之心。他在《忆柯灵》中写道:“对钱锺书的高度赞扬,对张爱玲实事求是的评价等,先生皆是出于求真之心、做人之本。他自信自己的真,便是对人民的诚。”
无瑕人品 有骨文章
很少有人能如柯灵先生般从容面对生死。生命最后10年,他早早写下:“必须画好生命的句点,如此,才不辜负自己到人世走一遭,使自己能安静而轻快地作最后一次发言:‘永别了,世界!祝福你前途无量!’”
一封提前公开的辞别信,一段与世界交锋后的告白,先生自我剖析的,何尝不是他一生为人处世的准则——认真。唯认真才能不辜负,唯认真才能在生命尽头轻快道别。
登入耄耋之年后,已在上海生活一甲子的柯老觉得有责任为当代青年留下点痕迹,于是,他着手撰写长篇小说《上海一百年》。为潜心写作,先生特地租用工作间,每天写作十数小时,所花精力之巨,常人难以想象。及至这部绘就上海百年的宏篇第一卷《十里洋场》发表于《收获》时,先生已然八十晋五。
对待作品,柯老的真自不待言,而作品之外他的高风亮节,也至今为后人传颂。他曾应邀为绍兴秋瑾祖居纪念馆题词,纪念馆寄来稿酬,他两次退款,分文不取。上海烈士陵园请他撰写碑文,他亦将万元稿费悉数奉还。他一边拒绝家乡要为自己立碑建纪念堂的提议,一边为故里的孩子们捐款赠书。
难怪袁鹰会有如此感慨:“从柯灵先生这本‘大书’之中,我们能呼吸到百年风雨,感受到百年沧桑,尤其还能看到那一代爱国的、正直的知识分子荣辱浮沉、艰辛曲折的人生道路,以及在这上下求索、九死不悔的风雨兼程中,所表现出的无瑕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