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阿的第一印象,是扑面而来的绿。飞机从德里起飞,向西南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航程开始下行,身心还沉浸在北印的炎热干燥之中,但俯瞰这块宝地,宛如一匹深深浅浅的绿色锦缎张开怀抱,纵横交错的河流、湖泊、洼地又为她增添了灵动的韵致,令人神清气爽。其时7月,正当雨季,慷慨的季风从阿拉伯海带来丰沛的雨水,此时暴雨甫停,树杪流泉,刚刚接受完大自然洗礼与馈赠的万物折射着阳光的华彩。那挺拔的是椰树,绵延的是藤蔓,幽深的是密林,浅淡的是幼苗初发的水田。从机场到住地,我就像误入绿野仙踪的童话世界,努力辨认着这些绿色生灵的名字和气质。
令人惊喜的是,不时有掩映在绿色深处的斑斓色彩跃动而出。红顶白墙的建筑保留着葡萄牙殖民时代的建筑风情,蓝色阳台送来不远处海洋的气息,兀然耸立的橘红色印度教神庙又幽默地提醒着此地的文化根脉。色彩的多元与统一是果阿文化融合的象征。
在印度史诗文学《摩诃婆罗多》中,果阿原名“果瓦拉施特拉”,意为“牧牛者之地”。16世纪,随着地理大发现,葡萄牙殖民者在印度洋沿岸四处寻觅,发现这块风水宝地。由于葡人的发音近似于“果阿”,这一叫法遂沿用至今。1510年,葡萄牙舰队司令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攻占果阿旧城,果阿成为葡属印度的首府。这位阿方索将军为印度带来了令人痛苦和恐惧的炮火,但也带来了一种芒果,这就是今天印度最知名的芒果品种———阿方索。
在葡萄牙殖民帝国全盛时期,果阿是其在东方的行政和军事据点。葡人当年选中此地,是因其以内河为屏障,内河外小山耸立,小山外即是汪洋大海,从海上只见小山,不见内河和堡垒,陆地上的殖民者进退自如。葡人的船队从里斯本起航,满载欧洲生产的时钟、水晶、玻璃、葡萄酒、羊毛制品等,沿好望角—果阿—马六甲海峡至澳门,沿途转卖,最后换回东方的丝绸、瓷器、香料等运回欧洲,获取暴利。得益于贸易枢纽地位,16世纪的果阿一度繁华异常,据说能与伦敦和巴黎一争高下。但人来船往间,欧洲大陆的黑死病也悄然而至,为这上帝眷顾之地带来灭顶之灾。如今在果阿旧港,一条小径通往当年熙来攘往的岸口,透过椰林遥望海洋在不远处起伏,遥想葡人舳舻千里,流血漂橹,旧城男女老幼6000余人几乎死光,殖民者的贪婪野心、平民的悲喊啼哭、商人的挥金如土,都遁入海潮的回环往复之中。
伴随贸易来临的还有天主教,果阿也成为天主教的东方传教基地,辐射范围从好望角直到日本。最初前往东方的传教士之一、西班牙人沙勿略与这座城市结下了不解之缘。沙氏16世纪来果阿传教,后去往日本,在日本他了解到日本文化源于中国,遂决意前往中国,屡屡受阻后病死于澳门附近,遗体安放于松木制成的灵柩运回果阿。据说,沙氏遗体在未用任何防腐药剂情况下至今未腐,现供奉在果阿旧城仁慈耶稣教堂中,每隔10年开放供公众瞻仰,为果阿全城之盛事。今天,果阿的教堂和修道院作为联合国世界遗产名录景点吸引着世界各地成千上万游客,尤其每年12月沙氏逝世纪念瞻礼期间,天主教徒、穆斯林、印度教徒会一起前来朝拜,毫无信仰区别之芥蒂,多元和谐实属难得。
果阿人毫不掩饰对世俗生活的满意。果阿有太多“第一”和“唯一”:识字率近90%,为全印最高;邦面积最小,但人均GDP第一,老百姓安居乐业,藏富于民;全印唯一博彩业合法化之地;生活幸福指数最高……这些光环与果阿人开放包容的心态形成了良性循环,在葡裔印度画家马里奥笔下,果阿生活洋溢着欢乐温情的市井气息,小巷里年轻人抱着吉他纵情高歌,父亲顶着盛满芒果的竹筐走向雀跃的女儿,小酒馆里觥筹交错,也许凝神观察,还能听到一曲混合葡式和印式风情的小调。这就是果阿的迷人之处,东西兼具又能各得其所,相安无事,皆大欢喜。
果阿曾承担了殖民史的黑暗与残暴,但历史再沉重也需走向和解。漫步果阿城中,西方的背包客与身着莎丽的印度妇女擦身而过,基督圣像前摆放着印度教祭祀专用的橘红色花串,令人欣慰,也令人深思。尤其在西方世界排外情绪日益高涨的今天,果阿这一抹灵动的葱绿提醒我们:除了隔绝的高墙,世界还有另一种可能。
文/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