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的,我算是受够了!”悉达多隔着办公桌对我喊,“我一定得把驾照换成纽约的!”
“怎么啦?”我对着电脑头也不回地问。
“你难道没有碰见过吗?当你拿着外州的驾照在曼哈顿,服务人员给你的那种眼神?”从阿肯色州的沃尔玛总部搬到纽约的印度小哥忿忿不平地申诉。
“啊,那种眼神!”
我俩都犹有余味地回忆起了生活在纽约,作为“外地人”而被投射的各种眼神。
周末去一家稍微高档点的餐厅吃个brunch,因为点了餐前酒,被要出示身份证(21岁以下不得饮酒)。鬓角一丝不苟、袖扣闪闪发亮的老帅哥侍者一边接过我的伊利诺伊州驾照,一边嘴角几乎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然后礼貌又冷淡地介绍餐馆特色:“您想尝尝这个熏三文鱼加火腿蛋吗?这可是‘本地人’的最爱。”
去麦迪逊大道上的精品店买一只相中很久的红色手袋,坐在估计有我一个月房租那么贵的沙发上,售货小姐非常热情地叫我填写个人信息。在手机号码那一栏,我刚写下847三个数字(芝加哥区号),她像触了电一样地问:“这不是纽约的号码吧?”“这是芝加哥的。”果然,她过分热情地称赞:“是的是的,我去过芝加哥,是座了不起的城市!对了,你来纽约玩上几天?”搞得我都不好意思告诉她,我已经在这儿生活了两年多了。
以上基本代表着两种地域性歧视的典型:礼貌的不屑和夸张的热情。
在美国,对“种族歧视”、“性别歧视”和“年龄歧视”这些词,有一根绷紧了的弦。
比如,对你的黑人同事,你难道敢在公司里直呼“那个黑人老兄(thatbl ack guy)”吗?没门儿,得叫非洲裔美国人(African Ameri can)。要不然,你就等着被人力资源部门请去喝茶吧。所以好莱坞电影中的黑人角色,基本都是“高大全”类型。反派?那必须得白人挑重担。再比如,印第安人,你能够直呼对方为Indian吗?错啦,这不是华丽丽地揭了历史上“西进运动”屠杀印第安人的伤疤吗?你得称呼人家为“美国本土人”(Native Ameri can),来彰显他们早在清教徒移民前就是美国主人翁的事实。
至于性别歧视,好家伙,第三人称单数都要不厌其烦的写明“他/她”(He/She)。要不然,你就等着被女权主义投诉吧。这些年还愈演愈烈,非要在性别选项中添加除了“男”“女”之外的“第三性”(Unisex)。
美国人民在各种“政治正确”的社会潜规则和自我审查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与种族性别什么的比起来,地域性歧视不显眼得多,一般出卖你的,主要就三个因素:州立身份证(statei d)或驾照、手机号、口音。
由于美国是联邦制,所以身份证和驾照由各州州政府颁发,看起来花花绿绿的很不一样。比如我那备受白眼的伊利诺伊州驾照——朱红色顶头,有老鹰抓着麦穗儿的图案水印。手机号的前三位是城市区号,来电显示立马出卖了你的老巢。当年有西北大学的同班同学想去西海岸找工作,特意借了加州朋友的手机号写在简历上,从而让潜在的雇主产生她是本地人的错觉。口音,这点比较微妙。说实话,作为一位外国人,我能够听出来的,只有很顽固的南方口音和某些地域性俚语。但对于美国本土人来说,估计就跟咱们能一耳朵听出东北的大茬子味儿、天津的相声味儿或者浙普的平舌音。
不过,美国的地域性歧视也没啥“实质性伤害”。纵然有州立身份证,却根本不妨碍你跨州工作,不用办暂住证。考大学,我也没听说纽约子弟能够低60分入取哥大、纽大的美事。各州手机号虽然不同,却也并没有漫游费这一说。根据最近的流行趋势,AT&T都开办加拿大、墨西哥统一话费的业务了。说白了,其实就是资源没有那么集中,政策没有那么倾斜,所以哪怕你在中西部大农村,在方圆500里之内投奔一座大城市,上一所好大学,找一份好工作,基本不在话下。
如此看来,地域性歧视没那么容易,又没有什么实质性价值,那大家都图个什么呢?别忘了,不还有心理上的虚荣心嘛!
《纽约客》杂志上曾经发表过一幅漫画《纽约人民眼中的美国》:放眼曼哈顿哈得逊河以西,有那么窄窄的一溜是新泽西州,然后直至美国的西海岸,统统可以归结为面目模糊的——中、西、部、大、农、村。不信吗?就说我在芝加哥念的西北大学吧,在地图上看,几乎可以划分入美国的东北角,名字却是西北。
在这个地域性歧视的权力链条上,几乎每个人都可以找到更低端的一环,不过没有恩怨何以成江湖?
于是,就在悉达多去交管局排了三个小时的队,换成了纽约驾照后,我也终于下定了决心——去换掉用了五年的847手机号。我一边走向时代广场的AT&T柜台,一边盘算着:最好能够换成212的(曼哈顿第一代手机号),不行的话就646(曼哈顿第二代手机号),再不济347也认了(曼哈顿北郊手机号),说什么也不能搞718(皇后区,布鲁克林区手机号)!嗯,就这样,我摩拳擦掌地准备占据“歧视链”的制高点。
文/卢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