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趁年华。桂子飘香的时节,揽清风,邀明月,对酒当歌。若要平添些美馔为金秋增色,非蟹莫属。持螯饮酒,佳酿微醺,美味至酣,不免诗性湍飞。历史上留存如此众多的咏蟹诗,也便不足为怪。
《红楼梦》第三十八回写到诗会咏蟹,诗虽平平,人物刻画却生动无匹。譬如宝玉之作,开篇即是“持螯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富家公子的轻佻尽在此间。“脐间积冷馋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也能见出宝玉的真挚与食蟹时的欣悦。黛玉咏蟹,诗眼在“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殇”,仍旧是自怜自伤的神色。至于宝钗,最知名的当属“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谙熟人情竟而流于劝世,动辄“酒未涤醒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的口吻,活脱一个“小妈妈”。
凭曹雪芹的笔力,诗格刻意阻滞,怕是有“借诗言志”的用心,以咏蟹凸显人物性格。但某种程度上,《红楼梦》的咏蟹诗会,确实像历来咏蟹诗的缩影,状物、写食、抒怀,呈现出迥然的面向。
蟹因横行,常遭“道德家”的讥诮。齐白石作《袖手看君行》,题诗曰:“常将冷眼观螃蟹,看尔横行到几时?”气是出了,却不免唐突造物主创生蟹的美意。唐人唐彦谦看似中正,有“无肠公子固称美,弗使当道禁横行”之句,其实也充溢着说教的意味。至于皮日休知名的《咏蟹》,调动的是另一重笔法,写“莫道无肠畏雷电,海龙王处也横行”。潇洒固然潇洒,毕竟未触及本真。
将蟹的本真说成食用,于外国友人兴许颇多费解,对国人却几是常识。不信有诗为证。惊才绝艳的老饕苏轼尝有“不到庐山辜负目,不食螃蟹辜负腹”的感喟,入诗亦有“堪笑吴中馋太守,一诗换得两尖团”的自陈。九月团,十月尖,雌雄分明,各得其所,坡翁的食道与旨趣,大略可见。
谈蟹之美,陆放翁也是个中高手。他写“蟹肥暂擘馋涎堕,酒绿初倾老眼明”,既有蟹美,又得酒趣。不知“老眼明”后,是否还放出两道如炬的精光?不唯如此,他还描摹糟蟹。“旧交髯簿久相忘,公子相从独味长。”既有知交半零落的清冷,又有蟹味相依的慰藉。后句“醉死糟丘终不悔,看来端的是无肠”,不知是咏蟹,还是自况了。
说到糟丘,不免引申到蟹与酒的关联。这也是历代诗人歌咏的主题。谪仙李白曾写“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持酒食蟹,哪里还是人间路,分明已成通天大道。
因为蟹性寒凉,以黄酒解腥,以姜丝暖胃,背后是中和之理。宋代方岳写“黄粳稻熟坠西风,肥入江南十月雄”,固然是时令,也有黄粳煮酒的意思在。以白酒就蟹,也不乏先例。黄庭坚一生咏蟹多篇,“海馔糖蟹肥,江醪白蚁醇”最得闲适。王安石如此雷厉风行之人,吃蟹时也是“甘餐饱觞咏,余事付钧陶”。钧陶是秉国之器,但在蟹与酒面前,也不妨暂时抛却。
除了上述大流,“骨清犹似含春霭,沫白还似带海霜”的大闸蟹还有其他咏法吗?
时人马伯庸作句欣有得:“金秋最喜绳缚娘,一身萌红卧蒸房。才掀裙盖品膏腴,再探腹底试温凉。软玉高耸慢摩戏,香汁满盈轻吮尝。玉腿交叠次第敞,敢笑坡仙不流氓。”就不费唇舌解释了,你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