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北京冬季奥运会于2月4日开幕,2月20日闭幕。北京再次举办奥运,成为史上第一个先后办过夏季和冬季奥运的双奥之城,吸引了全世界的关注。作为主要赛区之一的河北张家口,因着北京冬奥会的机缘,也由多年的沉寂重回世人的目光中。
张家口是民国时期的察哈尔省省会,解放初期也短暂做过内蒙古自治区的首府。她曾是有名的大都市,有过繁荣鼎盛的商贸,在西方世界的认知版图里占过稳稳的一席之地,英文的文献还记录着她历史上的辉煌。
张家口的英文今名是汉语拼音的Zhangjiakou,在此之前是以Kalgan(喀尔干)为英语世界所知的。物换星移,如今国际航空业却仍以Kalgan为张家口,俄语和其他斯拉夫语也用Kalgan来指称张家口。
《大英百科全书》(Encyclopaedia Britannica,下简称“大英”)是英文百科全书的传统权威,其所收录的张家口,目前用的还是旧称Kalgan(英文音标 /?kɑ?lɡɑ?n/)。若以今名Zhangjiakou搜索,《大英》返回的是Kalgan,足见这个旧称在西方知识界的地位。
大型英文词典的做法与《大英》不同,较能反映时代的认知。键入Kalgan,词典会让用户参见Zhangjiakou,这说明Zhangjiakou是主,Kalgan居次,Zhangjiakou是今名,Kalgan为旧称。
《大英》在张家口的词条里开宗明义说,Kalgan是这座城最常为人知的名字(Kalgan, the name by which the city is most commonly known),来源是蒙古语,意为“关卡”或“边境”(is from a Mongolian word meaning “gate in a barrier” or “frontier”)。这个地名的词源叙述不免让人想起大境门,张家口的标志性景点。
去张家口的路上,八达岭长城“北门锁钥”
大境门曾是长城的重要关口,扼守着京师的北大门,城门上书有“大好河山”四个雄浑的大字。大境门是古代屏障汉蒙边境的城门,是长城内外交通要道上的关卡,是清政府所设的陆上通商口岸,是汉蒙贸易的商品集散地。Kalgan这个名称,或许就是蒙古语指称的大境门,后经语义扩展,成了整个张家口的代名词。
百年前许多英文的纪实文学把张家口写了进去,Kalgan之名因而走进了千家万户,西方世界由此得知张家口是个地位重要、有历史底蕴的迷人之地。
美国驻中国公使团从北京寄给张家口牧师的信封,约1903年
澳大利亚人莫理循(G. E. Morrison)是一位与近代中国关系密切的记者、旅行家,他几乎走遍中国,是清末英国《泰晤士报》的首席驻华记者,民国初年曾担任过中国政府的资政(政治顾问)。1978年出版的《莫理循书信集(下)》(The Correspondence of G. E. Morrison, Vol. 2)写到了1913年的张家口:“他经中国线到张家口,要求沿路保障他的通行安全”(He asked that arrangements should be made for his safe conduct through the Chinese lines to Kalgan)。可见当年的中国时局动荡,治安不佳,张家口又是个重要的目的地,有办法的外国人会要求当局提供行路安全的保障。
美国的大学教授肯德尔(Elizabeth Kendall)1913年出版了她的中国游记,《徒步中国行:中国西部、蒙古印象》(A Wayfarer in China: Impressions of a Trip Across West China and Mongolia),她在书中有这么一段对京张铁路的描述:“京张铁路是中国人建造的第一条铁路,总工程师詹天佑造得可真棒……”(The Kalgan-Peking railway was the first thing of the kind constructed by the Chinese, and the engineer in chief, Chang-Tien-You, did the work so well…)京张铁路连接北京和张家口,是中国自建的第一条铁路,由中国铁路工程先驱詹天佑于清末主持修建,张家口当时的地位可见一斑。
京张铁路南口附近,年代不详
美国传教士布朗(Frank L. Brown)1914年出版了他的东方见闻录,《主日学校的东方之旅》(A Sunday School Tour of the Orient),书中提到了张家口:“主要的团员待在北京,威尔伯博士却往北去,到张家口参观那座引人好奇的传教要站”(While the main party was at Peking, Dr. Wilbur went northward to visit the interesting and important mission station at Kalgan.)。
张家口老天主教堂
美国第31任总统胡佛(Herbert Hoover)年轻时去过张家口。他在1951年出版的回忆录《冒险年代:美国总统胡佛自传》(The Memoirs of Herbert Hoover, Years of Adventure 1874-1920)写道:“有一次从山西返回的路上,我到了张家口,长城的一个关口,当天是平安夜,下雪,气温低于零华氏度(-17.8摄氏度)”(On one occasion on a return journey from Shensi I came into Kalgan, a gate to the Great Wall of China, on Christmas Eve, with snow and temperatures below zero.)。这是胡佛1929年就任总统之前的众多经历之一,他年轻时曾任矿冶工程师,到中国探采过煤矿。长城,关口,平安夜,下雪,低温,在美国总统的轻描淡写中,张家口的历史底蕴被烘托得如诗如画。
史料表明,张家口的毛皮贸易自古有之,明代已是中国的毛皮集散地,“皮都”之称其来有自,声威远播,名扬海外。张家口的旧名Kalgan逐渐与毛皮紧密联系在一起,后来也转指张家口羊羔的毛皮(俗称“口羔皮”)。英文之所以兴起这样的用法,要从美国的一个皮货商说起。
美国时装品牌巴克拉克(Bachrach)以毛皮制品起家,创办人巴克拉克(Max Bachrach)1930年出版了业内的标杆性指南《实用毛皮宝鉴》(Fur: A Practical Treatise),书中就描述了张家口的毛皮供销:“张家口位于中国北方的直隶,是恰克图-北平道的枢纽之城,由该城所供应的毛皮被运往前述的这些地区”(Kalgan in Chihli, northern China, is a junction city on the Kiachta-Peiping route, and furs offered from that city are taken in the districts just mentioned.)。此书影响力显著,张家口的旧称Kalgan便逐渐成了优质毛皮的代名词。
英语世界最权威的《牛津英语词典》(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简称OED)就忠实记录了这个Kalgan的由来与演变。
1960年,英国《卫报》(The Guardian)首度把Kalgan作为普通词语,介绍了张家口羊羔的毛皮“口羔皮”,仿佛敲着锣引人围观,吆喝叫卖:“伦敦从未见过的毛皮,像白色水貂皮的口羔皮”(Furs never seen in London before. Among them were Kalgan lamb gill.)。1970年,《卫报》持续报道了口羔皮,语气笔调却大异其趣,不惊不颤:“口羔皮的毛理蓬乱,野生麂子皮的外套可以用它来镶边点缀”(A wild suede coat may be trimmed with shaggy Kalgan.)。10年前的伦敦对口羔皮因生疏而兴奋,10年后口羔皮融入了英国人的生活,家常而平实。
1972年,英国《泰晤士报》(The Times)刊登了口羔皮服装的照片,图说里的kalgan第一次以首字母小写的拼法面世:“坎肩儿和战斗夹克以白色的口羔皮为衬里”(Tank top and battle jacket lined in white kalgan lamb.)。图文并茂,生活的气息更浓,似乎散发出一丝商品广告的味道了。Kalgan的首字母从大写到小写,演变更进一步,有着深层的含意,代表了英语词汇已经消除了它专名的特殊性,把它视为普通名词了。
北京冬奥会的Zhangjiakou,用冰雪亮丽了今貌。上个世纪的Kalgan,拂去岁月的尘土,露出的昔日光彩依旧照人。
作者:曾泰元
编辑:吴东昆
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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