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景行与黄芷渊, 2019年5月摄于宁波
曹景行老师是个“老小孩”。他比我大四十岁,好几次一起出差,他看到好玩的都会叫上我,一探究竟。于是,同行的老师叫我们“一老一少”。
曹老师说,或许我们早在上海世博会就擦肩而过,当年我为德国慕尼黑市长夫妇的影展当英文翻译,而曹老师在那六个月期间几乎跑遍了每一个场馆。但直到2016年,我随江迅老师到台湾采访,才初次和曹老师见面。
那是一个雨夜,选前的最后一场造势会。台下,曹老师和江老师撑着伞在拍照。我走到曹老师身旁想自我介绍。他已把伞靠近我,让我和他一起撑伞。我说,我读书时已经在电视上见过曹老师的节目;他说,我们是凤凰卫视的前后同事,他听老同事提到过我,在新闻报道中看过我出镜。我心中窃喜。
曹老师随即给我布置任务。他说,咱们来比赛,观察到什么就点评什么,发在朋友圈。电视直播报道向来追求速度,我自认为做得不赖。那晚,我发了近十个朋友圈。但终究还是“输”给了曹老师。用曹老师的话说,他的朋友圈是会把人“淹掉”的。他曾因“疯狂刷屏”发四百条而触碰了“天花板”被微信“关禁闭”,后来他想到一个办法,就是前仆后继、用另一个微信号接着发。曹老师曾说,接近“开禁”时刻,可以先积聚几十条要发的东西,时间一到批量齐发,很爽。
听凤凰老同事说,曹老师以前从挑节目选题、列提纲、打腹稿,到上节目,不消20分钟就能一气呵成。有人问曹老师,你又不做微商推销,干吗一天发这么多朋友圈?他说:只能说是我这种新闻人生性不安分吧,有点自虐。后来,曹老师干脆把微信变成“新闻接收平台”,开了好几个“曹景行正点播报”群,把朋友圈变成新闻信息和评论的发表、转发平台,定时发放新闻。他说,在全球找到100个志同道合“刷新闻屏”的朋友,那全世界新闻都可以在朋友圈里看到了,抵得上一个通讯社。
“老小孩”曹老师有很多绰号。当年有人叫他“新闻雷达”、“师奶杀手”,后来有人称他“超级爷爷”。做过纸媒,当过电视名嘴,开办过王牌节目,也在大学教过书,曹老师一直停不下来。他曾和我说,自己不进体制不经商,十年玩一次新的。我之前给曹老师发信息,经常大半夜还收到他回复,但清早醒来,他已经开始发圈刷屏了。我总怀疑他不用睡觉。有一次忍不住问他,他说,自己睡眠习惯很奇特,晚上睡几个小时就够了,但下午会午休一两次,然后其他时间几乎都在发圈。
曹景行与黄芷渊,2018年3月全国“两会”期间摄于北京人民大会堂前
我们认识后的这几年,每次他来香港或我去内地,我们都会相约见面。尤其是每年的全国两会,曹老师和江迅老师都是“上会之最”,满头白发仍手持话筒,是两会最美的风景线。
2018年11月,我到上海采访报道进博会新闻,正值吃大闸蟹最好的季节。曹老师推着自行车在地铁口等我,就像爷爷等孙女下课。我背着个大书包,曹老师一手把我的包放进自行车的挂篮里,领着我回家。他的太太蔡老师等着我们。那晚,我们吃上海菜。红烧肉、烤麸、熏鱼、蛋饺,还有两只大闸蟹,吃得我不亦乐乎。他俩看着我吃蟹拆肉,像爷爷奶奶般笑眯了眼。曹老师说,以后来上海就多去他们那儿坐坐,那就是我的另一个家。
两年前,得知曹老师生病时,还不敢过多打扰,心中默默为他祈祷。时时跑去曹老师朋友圈看看,看到能保持一天发几百条帖,心里就松口气。去年过年,曹老师说,还在治疗,等到春暖花开再出门。果然不出一个月,已见他外出工作拍摄,精神矍铄。后来曹老师撰文谈到父亲曹聚仁的书《浮过了生命海》(《我也浮过生命海》,2021年4月18日文汇报“笔会”版),同样“浮过生命海”的曹老师,依旧笑得从容,活得超然,感染鼓励身边的人。
在众多前辈中,曹老师和江迅老师都是会“骂”我的人。我曾兴致勃勃地把刊发在报刊上的文章发给他们,坐等表扬,结果换来一顿批评,碰一鼻子灰。曹老师曾和我说,署名了,就是你的东西,多挑战自己,多写不同类型的文字,慢慢形成自己的风格;要试着做别人未必做得到的事情,做点可能有特别贡献的事情。
去年10月,江迅老师突然病逝。曹老师说,闻此噩耗心中顿感疼痛。曾同住一个茅草顶下,曾做过同事,他们是超过半世纪的老朋友、老战友、老兄弟。这才不到四个月。2月11日,曹老师也走了。他和江老师都是拼命三郎,笔耕到生命最后一刻。如今他们相聚了。
曹老师的朋友圈,永远定格在2月7日,64条帖。而我和他最后的对话,是过年向他拜年问好。我们还相约着,等香港通关后见面详聊,再吃大闸蟹。没想到,年还没过完,就传来这个噩耗……
虚怀若谷,高山仰止。永远怀念“老小孩”,我亲爱的曹景行老师。
作者:黄芷渊
编辑:谢 娟
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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