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见到了这块石头:水流云在。不枉我徒步近20公里!此时,日衔西峰,余晖满山。
今日早饭后,整装上路,目标是京西山前有关《大公报》创始人英敛之的两处遗址。其一黑山扈,为英前辈出生地。英前辈为旗人,却十足是穷人,其父据英若诚说是“摇煤球的”。英前辈本人打小在青龙桥的茶馆里捡别人扔掉的茶叶包装纸,靠这个认字,后来有个道士看了很讶异,就收他为徒,教他文化,竟把他教得满腹诗书,还能给贵胄之家当家庭教师,最后把人家格格给拐作媳妇了,从此跻身文人之列,1902年创办了《大公报》。如今的黑山扈,古意荡然无存,我登上海拔210米高的百望山(据说这是佘太君当年看六郎大战辽军的地方,原名望儿山),俯瞰山下,大部分山前平地都成了国防大学、民族干部学院,不见英公遗存,怅然若失!
其二是“水流云在”石刻。宣统退位次年,英敛之和夫人(就是他拐来的格格)携子英千里(英若诚之父)游显龙山,峰顶巨石错垒,有一面如屏铺展,遂取杜甫诗意,题“水流云在”四个,刻于石上,立于天地间,每个字有一米半见方。
我一直以为此石在香山,网上查到是在温泉镇,下了百望山就继续大步往那里去。好不容易到了镇上,却误把显龙山路当显龙山,白白绕一大圈没找到。失望之余复上网查,方确知在镇西北京老年医院边上。鼓余勇再走,虽腰酸脚痛而不歇,终于在上午启步五个半小时后,上到显龙山顶(不高,五六十米吧)。在乱石中艰难插脚攀行,最终见到那块摩崖石刻时,我不由得合手膜拜了。仔细逐个看了那些行云流水的字,若有所悟,在苍烟落照里、寂无一人中,盘桓多时,始时时回首,缓步下山。
此次寻访,因大公报情结所系(我曾赴香港,在大公报工作了八年多)。全程徒步超过18公里,包括上那座太行余脉西山伸入京城最近的百望山。除中午在山顶坐着啖面包一只冷水几口外,未歇一次。归来稍坐,觉腿上下酸胀了,有脚泡一只,已破。虽如此,心爽至甚!
又逢休息日,本想猫冬看书,结果,坐到中午,静极思动,又迈开步走向香山了。一路暖阳高照,偶有飞灰走叶之大风。玉泉塔影,尽引诗情到碧霄,惜山前壁垒森严,难窥堂奥。虽如此,走得挺欢。途中遇一小庙,名妙云寺,乾隆年间所建,后来赐给了山东巡抚贵泰。送人一座庙,这个礼物太特殊。
步行一个半小时后,到得香山脚下,进了北京植物园。占地总有一个平方公里、借得一带山影的大园,门票仅五元,冬日里也没几个人。我来游园,不为看花花草草,也算得上寻文访古。比如,此地原是大清正白旗聚居区,曹雪芹就在这里住过,他写《红楼梦》,就从周遭山水风物获得过灵感。因此,一个曹雪芹纪念馆建在此地,就是十分妥帖的了。园中还规划了一条曹雪芹小道,一直翻过山通到曹雪芹另一居住地白家疃(音团),它真是曹雪芹往来过的地方。
所谓小道,也就是荒郊野道
这北京植物园里,还有地方可看,比如园东北部的梁启超墓。那里其实是梁氏的家族墓园,梁任公的子女也多落葬于此(梁思成、林徽因是卧于八宝山的)。正好带着一本《梁启超诗词全注》,遂翻开来,吟诵一首《鹧鸪天》。此词为梁任公在丁卯(1927年)中秋其夫人逝世三周年时所作:
露气凄微稍见侵,
自携瘦影步花阴。
屋梁正照无情月,
庭树犹栖不定禽。
河影没,漏声沉,
销磨佳节得孤吟。
云鬟玉臂三年梦,
碧海青天一夜心。
千年名寺卧佛寺,也在北京植物园内。古柏森森,风铃叮叮,乾隆、慈禧御题高悬。不过,这格局俨然的古寺,却不见和尚,亦无缭绕香火。寺中卧佛铸于元代,长五米三,高一米六,重54吨,据称系全世界最大最重的铜铸卧佛,堪称国之瑰宝。
北京植物园延伸至山脚的樱桃沟。据说,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的顽石就是一块“元宝石”,而“木石前盟”就源自这“石上松”。它们都在“曹雪芹小道”穿过的樱桃沟里。
又一日,从京西温泉镇白家疃村出发,经山间小路,越岭走到与香山连脉的寿安山前黄叶村,把一条曹雪芹小道,走通了。据说,当年曹雪芹为了生计,经常由这条路从白家疃到黄叶村,为人治病,或会朋友,而往来途中所见所闻,给他创作《红楼梦》提供了一些灵感。虽然有人认为所有关于曹雪芹在此地生活过的传说都是穿凿附会的,但我情愿相信那都是真的,因为我们能够因此而发思古之幽情。且行且观,晴空之下,西山群峰历历在目。到了终点,已是薄暮时分,在黄叶村曹雪芹纪念馆院内的芹圃学坊,买书十本,特价。
翻山越岭走在曹雪芹小道,做一个孤独的散步者,无需遐思,只要静心聆听那并不遥远的空谷足音。
白家疃村,据说是曹雪芹写《红楼梦》的地方。深巷里也聚集了几家文艺空间,宁静的小院院门建得有古风古趣。一座破败的小庙,竟然是受保护的古迹,几位大娘在庙前负暄,见我把镜头对着她们,有些害羞,挤着皱纹微笑起来。
曹雪芹小道南尽头,有曹雪芹纪念馆,启功题写馆名,纪念馆院中有曹雪芹塑像
作者:王 伟
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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