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在奥阿库尼北岛中部的小镇度过的。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坚信,如果我们在地下挖个洞,一直挖到世界的另一头,就可以直通到中国。当然我们并没有真的去挖这么个洞,而是站在被绿树和鲜花环绕的草坪上,头顶着童年时代纯真的蓝天,自负地指着地面说:“在那头,世界的那头是中国。”
中国,这个词本身就带有神秘的味道,充满着东方的异国情调。我现在很好奇我们当初挖隧道想法究竟是从何而来的。也许它与对立面有关:东边和西边,东方和西方;由于令人困惑的语言和陌生的文化,在西方人的想象中,中国是最遥远、最陌生的国度。无论它的起源是什么,这个想法已经存在了160多年:19世纪中期的美国作家亨利·大卫·梭罗在他的书《瓦尔登湖》中提到过“至于那些高塔和纪念碑,城里曾有一个疯子要挖一条通往中国去的隧道,掘得很远,据说他听到中国茶壶和烧开水的响声了;但是,我决不会偏离常规去赞美他的那个窟窿的”。认为中国在新西兰或美国的对面的想法在地理学上来说是非常不准确的,但是认为挖一条隧道可以通到地球的另一边的问题就更大了。即使一个人可以挖穿一层又一层的岩石——地球的直径超过一万二千五百公里——在他还没有到达地球中心的时候,就会被地球炽热的熔岩熔化。不过,为了地理位置的精确起见,我必须指出,我居住地的另一头是西班牙、葡萄牙和摩洛哥的部分地区,而中国的对面是阿根廷和智利的一部分。
在童年时代,还有很多神秘而奇异的远东的传说:比如Chinese burn,这是一种可以快速而有效地给讨厌的对手或烦人的兄弟姐妹造成痛苦的方法。用双手牢牢抓住对方的两个手腕,扭动腕关节的皮肤,将皮肤往相反的方向猛扭,这一招很疼而且有灼伤感,这个恶意的行为可能会在皮肤上留下红肿的印迹。为什么用这招?我不知道,但我认为这和中国的那个不可思议的发明——火药有关。在寻找长生不老药的过程中,大约在9世纪的时候,中国的炼金术士发现了一种神秘的黑色粉末,讽刺的是,这种粉末更有可能导致死亡。13世纪,当成吉思汗入侵中亚并进入波斯时,他的军队中就有熟悉火药及其使用方法的中国士兵。从此之后,火药沿着丝绸之路从波斯出发,最终进入西半球,到达英格兰,再从英格兰传到新西兰。
每一年,在盖伊福克斯纪念日(1605年,盖伊福克斯企图用偷运到地下室的火药炸掉英国议会)那一天,我们家都会去拜访农场的朋友。在他们家附近的小农场里会有一堆巨大的木头——一堆篝火。有时,人们会把一个穿着旧衣服、用火柴盒作头的由两根棍子交叉做成的木头人放在那堆篝火上:这个家伙与盖伊福克斯同名,它的命运也将与盖伊福克斯相同。当熊熊燃烧的大火将木头人化为灰烬时,我们的父亲就会点燃魔法棒:烟花。从地上射向空中的轮转烟火爆发出令人着迷的像维苏威火山喷发时射出的金色的雨丝,伴随着倾泻而下的明亮的银白色和金黄色的火花,生动地见证了火药的奇迹。
上海是我童年回忆中的另一个词。在新西兰,“上海”是一种小型弹弓或弹射器,由一根分叉的棍子和一跟橡胶条(通常是自行车内胎上的一部分)组成,把一块石头放入橡胶条中,拉紧橡胶条,然后松手,石头会以一定的速度弹射出去一段距离。这是男孩们最喜欢的玩具,如果瞄准得好,它足以杀死小鸟和一些小动物,尤其是老鼠,当然如果不小心的话也可能打碎窗户或无意间伤害到另一个孩。为什么叫“上海”?可能在苏格兰语中“shangy“或“shangan”这两个字的发音接近于“shanghai”,在新西兰人听来“上海”这个词比原来的盖尔语更熟悉,所以慢慢地就变成了“上海”。我从来没有玩过“上海”,那是男孩的特权。对女孩来说,会伤到人的玩具都是不淑女的。
2012年我第一次来到了传说中的上海,当时我正在前往德国的途中。这不是我第一次来中国:2004年,我访问了北京、保定,还去了河北西部的宋家庄,一位新西兰传教士护士凯萨琳·霍尔上世纪30年代在那里开了一家村舍医院。作为一个西方人,我了解一点19世纪和20世纪上海作为港口和国际经济中心的历史:鸦片战争、上海公共租界、法租界。我对外滩所知甚少,只知道1930年英国剧作家诺埃尔·科沃德因患流感在上海休养了两周,在此期间他写下了他的名著《私人生活》,当时他在华懋饭店和沙逊大厦(现在的费尔蒙特和平酒店的前身)住过四天。这样一部经久不衰的英式礼仪喜剧却是在上海构思和编写的,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巧合了。碰巧我的第一份职业也是演员,在这次为期两个月的活动中我将努力地融入这座城市,成为它的一部分。
旅行,住在家以外的地方,处于陌生的文化中,处于一个陌生的语言环境中,这既是冒险也是挑战。上海,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城市,既是全球的金融中心,也有世界上最繁忙的集装箱港口。一个陌生人如何能听到,或者更准确地说,如何在每日的喧嚣中,倾听城市的声音、人潮的声音,倾听在人行道、公园和河流下低语的大地的声音,从而了解这座城市的精神和本质?现实总是离不开过去,在我童年的记忆中,中国是奇妙的、奇异的,如今,在上海这座喧嚣的城市里,内心的记忆和感知让我充满活力,使我的身心得以穿越时间和空间。
作者:弗朗西斯·爱德蒙 [新西兰] 陈贞安(译)
编辑:李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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