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烧夜饭,母亲总是对着摊了一地的鸡毛菜说,蔬菜烧啥?我说,当然是鸡毛菜。小姊妹说,别烧,鸡毛菜难看极了。是的,看一眼眼前的鸡毛菜啊,真的要替它喊冤,首先是茎边斜出来的叶片,全张的很少,半张的很多,叶片上布满了针尖大小的洞洞,洞眼对穿,不对穿的只留下叶脉了。其次鸡毛菜的茎很细,颜色上半段乌青,下半段淡白,不少是半当中断了,拢在一起,根多叶少,破相、萎靡,确实没有生机。母亲说,自己吃,不讲究卖相,拣一拣吧!说完自己先拣了起来。小姊妹继续说,好像根根都被虫吃过了。母亲笑笑,是啊都吃过了,不过,虫吃过的东西不一定是坏物事啊。我说,虫敢吃的,我们当然敢吃,今晚就烧鸡毛菜。
母亲的话总是对的。吃饭时,一碗鸡毛菜的销路确实超过想象,什么菜都有剩,唯独鸡毛菜不留一根,剩在碗里的一点汤汁白乎乎、绿茵茵,也好看的,我说汤我喝。母亲笑笑,大家相信了哇,虫,吃过的菜,其实都是好菜。
两个月后,地里的土豆也好吃了。母亲一篮一篮地从地里拿回来,自己种的土豆就是不一样:一是比较圆,像个乒乓球,稍微小一点点,即使不够圆整的土豆,基本上也是椭圆的;二是比较小,绝对没有菜市场里那样大块的,最大的也只有鸡蛋那么大。母亲嘱咐今晚就烧点——刚挖出来的土豆,吃起来特别的糯。
开始洗涤土豆,又发现了一个事实,随地而滚的土豆,那些偏大的光溜豆面会突然凹了一下,面上有几个小小的坑,都是圆圆的,边口都是齿痕,深度半公分不到一点,边沿口比较小,里口相对大些。
长在地里的土豆,为什么会这样?
母亲说,虫子们先吃过了。
虫子的本领真是了得,地上的鸡毛菜要吃,地下的土豆也要吃。
虫子敢吃的,我们更敢吃,这是吃鸡毛菜得来的经验,所以看见土豆也这样想。
那晚的土豆烧了两碗,一碗是炖的,是一片土豆上放一片咸肉,算是咸肉炖土豆,一碗是放在咸菜里,是咸菜土豆汤。当晚的土豆吃得一干二净,大家觉得卖相是次要的,而碗里的土豆,感觉很白亮,也嫩相,母亲说的糯,是千真万确。
这几天烧夜饭,母亲都摘好了半小篮的刀豆。我知道,现在到了吃刀豆的辰光。刀豆不长,一虎口那样长,比筷子稍微粗一点,圆润、青嫩,那个颜色真美,与剥了皮的芦粟差不多,生青碧绿,看上去水灵灵的。
刀豆需要捏断后烧的,捏成两寸长的样子,母亲叮嘱,要看清虫子。
还真的有虫,好端端的刀豆,中间段突然有了针眼的斑点,斑点上有一溜发黄的黏糊糊的糊状物,还有的有一粒粒很小的粉状东西,乌黑、蜡黄,看上去有点不舒服。
刀豆的虫子,真的与众不同,半寸长,很细,米粒般粗细,嘴巴有点清淡的黑色,它们看见了我,就拼命地往豆里钻去。这虫子有点怪,人家是吃了就走了,它们贪心不足蛇吞象,吃了,还把刀豆当作了自己的家,住进了刀豆的里面,过起了吃穿无忧的日子,不晓得刀豆不是为它们种的。
刀豆烧了,颜色由绿变青了,更亮了,吃口清脆,有一点绿叶菜的甜味。母亲对我说,等些回南桥拿一把去,小姊妹听罢,不声不响地穿上了高帮套鞋,到田里去摘了。
刀豆里的虫子本领真大,刀豆是长在棚上的,是悬在半空的,这没有翅膀的虫子如何爬得上去。嗨,虫子与人一样聪明,有目标,有向往,有需要,就有力量,一公尺、两公尺确实不是遥不可及的距离。
对了,这些虫子的长相也是不一样的——鸡毛菜里的虫子碧绿,叫甜菜夜蛾,土豆的虫子是地老虎,白色的,而刀豆的虫子叫豆野螟,绿里带青。
后来想,虫子尝鲜也蛮好的,它先吃,你后吃,有点帮你试菜的意思呢。
作者:高明昌 编辑:潘向黎 舒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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