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接连读到《参差》《太阳花》等所谓“民间刊物”(下简作“民刊”),颇感兴味。
多年前,为了准备丁玲研究的论文,找几本《丁玲研究》看,费尽周折。后来从学院资料室中,无意间看到该杂志寄丁河生老师的样刊,遂冒昧与当时已退休、完全陌生的丁老师联系,请其出借所藏该刊,始得一偿夙愿。我以后发表的论文,所引用的来自《丁玲研究》的论文,正是由此得来。记得当时丁老师的身体似不大好,那一包刊物,是她的爱人交给我的,说是送给我去看,后来,我们便再也没有见过面。
其后,承蒙王中忱、解志熙两位老师介绍,我也加入了中国丁玲研究会。作为会员,缴纳了会费,提交了论文,照例每期会收到该会的机关刊物 《丁玲研究》。无论其间的宏论札记,还是学术动态,都有一定参考价值,这是不必赘言的。
这些刊物的民间身份并不影响我和朋友们对它们的重视。譬如去年12月,上海巴金故居出品的《点滴》杂志,就推出过“庆祝陈子善教授七十华诞暨从教四十周年”的专辑,一时成为学林佳话。专辑内收郑绩、陕庆、宫立、张可可、张德强诸同门大作,德强兄甚且有诗形容先生日常生活,其末四句云:“左抱皮皮右挥毫,更有多多卧脚暖。最喜弟弟小无赖,痴观女猫坐窗前。”深惬我心。
专辑中,我也有幸写了一篇题作“陈门立雪小记”的小文,略述数年从学因缘,但与他们诸位的生花妙笔相比,真是自愧弗如。拙文有一段话这样写道——
“私下里和朋友们聊天,我常说,最佩服陈老师的除了他满腹的经纶、典故,还有他那超乎常人的精力、记忆力,以及待任何人都充满真诚、毫无戒备的赤子之心。这后一方面,也正如其素所敬重且认作恩师的钱谷融先生,从他们的身上,我们感受到了‘先生’的人格之美,感受到现代文学作为一个活着的传统的魅力;而前一方面,我认识的师长、亲友们中间,至今仍无一能及之者。我还曾开玩笑说,‘和陈老师一起搭地铁、挤公车,我发现,很少有人给陈老师让座,为什么呢?——因为古稀之年的老师,看起来仍然和中年人一样,目光炯炯,精神抖擞,浑身充满了活力。’这虽然是戏言,但绝非恭维之辞。熟悉陈老师的人都知道,以名声在外之故,他常受邀出席各种社会活动,但每一活动结束,却丝毫不见其倦态,仍笑容满面,神采奕奕,有如初见。”
今年春天和几个外地的读书人见面,一打开话匣子,他们竟然不约而同提到这段话。《点滴》的影响力至此可见一斑。
《参差》《太阳花》等新创的“民刊”,虽然不及《点滴》影响之大,但是作为“毛边党人”,恐怕也没有不知道《参差》大名的;《太阳花》是徐志摩纪念馆的馆刊,关注徐志摩其人其文的朋友,多也听说过。
我读《参差》,读龚明德的《硬面精装书的毛边尝试两例》《我做毛边书“老版本”》等,对制作“毛边本”的工艺,似乎有了一点概念;读韦泱的《将错就错迎〈春〉色》 等文,知道包括巴金的名作《春》在内的新文学作品,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版本需要研究;读沈文冲谈毛边本史话、李树德论姜德明缘何告别“毛边党”、赵龙江说唐弢与昔年同事陆象贤的交谊,均在某一方面很受启发;更不用说陈子善先生的“我收藏的毛边本系列”文章,不仅每篇都有新材料、新见地,而且纯就写法而言,也是那样精警而富有趣味。
这些《参差》的作者,既有学院中人,也不乏学院外其他行业的收藏者与文学爱好者。他们因为一个共同的理想、趣味,聚到一起,以 《参差》为纽带,激扬文字,交换信息,分享彼此的收藏及心得,这些心得既令人深受教益,也显著地弥补了现行的文学史、文献学、图书馆学等领域专业训练的不足,委实值得重视。至于那些由专门的学术团体主办的所谓“民刊”,就更是如此了。
洪业年轻时,有人曾经给他说过一段话,对他影响很大:“你对经典很熟悉,而反对它很多的地方。可是这不是读书的办法,读任何书都不能用这种方法。书是古人经验的结晶,好的坏的都有;就像有人摆了一桌筵席给你吃,你应该拣爱吃的吃,不好消化的不吃。古书的语言换了几次,所以看的时候要拣好的记着,其余的不要。里面的错误、前后矛盾的地方是难免的。但有些看来似是矛盾的地方,往往以后发现并不矛盾;但你专心去记那些,等于白费脑筋。”(《洪业传》)是的,这是我一直在说的观点:读书就好比吃饭,我们拣自 己喜欢吃的、别人做的好吃的多吃,不就行了,与其横挑鼻子竖挑眼,到处商榷,还不如不读。
现在,学界朋友们聚会,似乎不抱怨一下本科生研究生不读书、学问差,几乎没法举箸酌酒,但有时候,我也不免怀疑,指导他们的老师们,是否真正尽到了自己的责任?最起码,比如说,告诉他们,世界上,除了“度娘”、“知网”,还有些别的东西要读、要找?
2018年4月16日于沪
作者:王贺
编辑:王秋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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