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坦白我不是个好主妇。如果主妇按星级划分的话,我最多是三星(掉分主要掉在烹饪上,厨艺太差)。但我母亲肯定是五星,再加十项全能。她厨艺极佳,会烧很好的菜,会做所有的面食。烹饪之外,还会做酒酿,豆豉,米花糖,汽水,榨菜,粽子。另外还会踩缝纫机,织毛衣,绣花,纳鞋底,编织网兜……应该是没有她不会的。关键是,母亲还经常在家务中有创新之举,这个让我和姐姐从小就膜拜,我们但凡遇到困难就会说,如果是妈肯定会有办法的。好比红领巾想起雷锋叔叔。
比如家里一口锅的锅盖钮锈掉了。煮饭时锅盖那么烫,没有钮怎么行?母亲眼睛一转就想出个办法,她剪下用完的牙膏头,弄平整放在锅盖下面,再把牙膏盖从上面拧上,一个塑料钮就诞生了。小时候我和姐姐睡觉不老实,总是蹬被子导致感冒。冬天有暖气还好一点儿,就怕春秋天。母亲就在小毛毯两头缝上布带,睡前让我们裹在身上再系好,随便怎么翻滚肚皮都不会亮出来。那应该就是睡袋的雏形吧。冬天她会熬一锅绿豆粥,倒在两个搪瓷杯里,放上糖精 (那时买不到白糖),再用纸做一个杯盖 (这个纸杯盖我至今还会做),中间插一根筷子。晚上放到窗外,第二天早上拿进来,两根粗大的豆沙冰棍儿就诞生了。只有一次姐姐感到失望,她的游泳圈漏气了,母亲给她用胶布贴上,下水后胶布脱落又漏气。但多数时候,母亲会想出让我们 (含父亲) 钦佩的招数来。
母亲做主妇是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故很多创意都是生活所迫,钱少,又想把日子过好。后来日子好起来了,她却日渐年迈,每次烧菜在厨房站久了就很累,于是她自创了一款简易东坡肉,又好吃又省时。(这个总算被我继承下来,每次展示都会被朋友们大赞。其妙诀就在于不放一滴水,并且用高压锅。打住,不敢越界写菜谱。)
作为主妇,我很遗憾没能继承下母亲的厨艺 (但也属于塞翁失马,偷了很多懒)。不过我还是继承了她的精髓,即敢想敢做敢另类。记得儿子小时候总是掉红领巾,掉了我就得买,买就得被老师批评,老师批评了就得骂儿子。负面情绪蔓延。某天我突发奇想,去买了几米红绸 (忘了数字),到缝纫店让师傅一口气做了十条红领巾。拿回家跟儿子说,以后掉了不要告诉我,自己去抽屉里拿。儿子如释重负咧嘴笑了,我也从此放下这个包袱。到初中时,红领巾还剩三条。
我喜欢买笔 (可能是作家职业病),用电脑后还是喜欢买,出国也买。但那些正规笔筒又小又死板,不合孤意。某天突发奇想,买了一个淡黄色塑料筷子筒,筷子筒胖胖的,还分高低两格 (分放勺子和筷子的),我就分别用来插笔和尺子剪刀。真的又实用又别致。书桌上放着筷子筒,极具人间烟火味儿。筷子筒用旧之后,我又把一个长方形的糖果盒改造成了笔筒,也很简单,就是把七个卷筒纸的圆芯放在盒子里划分成很多小格,分门别类插各种笔,当然还有尺子剪刀裁纸刀等,好看又实用。顺便说一句,我攒了很多卷筒纸的筒芯,用来收纳耳机数据线及各种绳索,免得它们彼此缠绕,纠缠不清。
最近我脑子里又冒出个奇怪念头。这两年,我喜欢上了多肉植物,养了二十来种。但效果不佳。每次买来时红扑扑的胖乎乎的,一段时间后就变得又瘦又绿。请教业内行家后得知,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水浇太多 (这个我得努力克制),二是温差不够。也就是说,不能光晒太阳,还需要在低温下冷冻。所谓“霜重色愈浓”对多肉植物也同理。为了“霜重”我只好把多肉搬到阳台上,那是我们家最冷的地方。可是一个月过去了,没啥变化。成都毕竟不是寒冷之地。某天我突然意识到,我们家最冷的地方不是阳台,是冰箱! 于是突发奇想:要不要把“肉肉”放到冰箱的冷冻层去冻冻?
当然我知道这想法太过奇怪,说出来定会被家长斥为荒唐,便克制着自己不去做。
小时候我干过类似的荒唐事。那时读了一本作家峻青写北大荒的散文集。其中说,北大荒那肥沃的黑土地,捏一把都能出油 (大意)。当时我正在房后耕耘一小块菜地,菜们十分瘦弱。某天突发奇想,帮妈妈炒菜时特意多放了一点儿油,然后把洗锅水留下来去浇那块菜地。之后,菜们都牺牲了,我百思不得其解,母亲叹气道,真是个书呆子呀。
在成为主妇后,书呆子气被生活磨得差不多了。但我依然喜欢突发奇想,凡事都想try try see (试试看,中式英语)。比如我有个不锈钢水杯,大概可以装五百毫升水。年轻时根据母亲教导,每天早上起来喝一杯水,就买了这个水杯,一用二十年。可是某一天杯盖上的塑胶钮坏掉了。没了那个钮,一下变得很不方便。我又舍不得换掉这个杯子,就想学母亲做锅盖钮的办法,但杯子盖的眼儿很小,牙膏头伸不进去。有一天突发奇想,去买了两个白色的粘贴挂钩,当然是选了小号的,粘在杯盖上代替盖子钮,效果极佳,水杯顿时有了重新装修过的感觉,心里好爽。
去年我的一个老花镜腿断了。那个老花镜我很喜欢,是姐姐从西班牙带回来的,不想扔掉。起初我用透明胶缠绕,可是很难看,还固定不稳。也是某天突发奇想,找来吸管一根,剪了一段,然后将断开的眼镜腿从两头插入,竟然非常合适,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有伤残,老花镜比我还高兴。
几年前搬家时,我们家的熨衣板掉了一只脚的脚套,导致熨衣服板一头低一头高,很不稳。我一直纠结着要不要换个新的,又觉得就这样扔了实在浪费。也是某天突发奇想,找了几个矿泉水瓶的盖子来,一个个安上去试,终于有一个很合适,拧上去后熨衣板一下就稳了。虽然其他三只脚是黑的,这只义脚是白的,但反而突显了我的创意。
最让我骄傲的是最近一件事。我们家有个两人沙发,用了八年多,表皮已经开始磨损。恰在此时有了阿柴(一只柴犬),阿柴一不留神就跳上沙发扑腾,加速了沙发的磨损。座位尚可铺垫子,靠背却没办法。我就想做两个布艺沙发套,套在靠背上。但去了两家裁缝店都说做不了 (也许利润太低没兴趣)。某天我拉开抽屉,看到儿子当年还是小胖子时穿的大码T恤,突然开窍。立即上某宝搜索,搜到一家专营大码T恤的店,选了最大的(7XL) 下单两件。货到后往沙发靠背上一套,那真是又合适又好看。关键是,靠在沙发上就如同靠在一个宽广的胸膛上,我比沙发还高兴。
其实这些事都没啥技术含量,还是那句话,要敢想敢做敢另类,凡事try try see。前不久,我在厨房里也做出了贡献。有一天家里摊鸡蛋饼,我一直觉得鸡蛋饼没劲道,软趴趴的。那天忽然想,在调和鸡蛋面粉时加点儿藕粉试试呢? 藕粉黏糊糊的 (据说是黏液蛋白),加进去鸡蛋饼肯定有嚼头,营养也更好。于是就倒了一小袋(50克的样子) 进去搅和。果然,那天的鸡蛋饼口感大幅提升。我马上显摆到了朋友圈儿,声称免费分享专利技术。(友情提醒:没有藕粉的朋友也可以用魔芋粉葛粉等尝试。)
当然也有失败的。我每次出门带墨镜,就觉得墨镜盒子太大,占地方。但是又不能不保护一下。某天突发奇想,买了一对漂亮船袜用来装墨镜,大小正合适,放在包里也很省地方。我索性一只装墨镜一只装老花镜,凑成一对。有一天我去美容院做护理,走的时候把装老花镜的船袜落在美容院了。一会儿美容师打电话给我,很是惊慌地说,你怎么穿了一只袜子就走了 (难不成老年痴呆了)? 虽然我努力解释了那袜子是用来装眼镜的,她还是大为不解。由此我想,一个女人总是从手提包里掏出袜子来,确实不妥,只好放弃了这项发明。但也算曾经拥有了。
回头再说最近这段时间那个突发奇想:我每天看到绿色的“肉肉”们,脑子里那个“要不要放进冰箱冻一冻”的念头就挥之不去。终于有一天,趁家长不在家,我将一盆多肉放进冷冻层做实验。我看着钟,冻了一个小时,拿出来时叶片上已经有冰碴了……若要问那“肉肉”在冷冻之后是红了,还是挂了,我觉得我最好不说,以维护本人善于创新、凡事try try see的美好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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