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学有趣,也枯乏。眼中心上满是古人的生死悲欢,生活中却只须骑车过两个路口,按时吃饭与睡眠。我挺忙的,路上诌诗,夜里学习,休息日从事各类文字工作。一天中最好的时刻,是往返厕所与食堂的几分钟。
每一次屁股离开椅子,都揣着隐秘的期待。移开门,抬头望天。宫墙把它划成一个大蓝方块,有时清澈,有时糊涂。但都不妨,因为乌鸦总不叫人失望。它们黑得干脆彻底,不留余地,在这过于饱和的环境里显得清晰又冷静。远是一点,近是一叶,再近时是闪闪发亮的一只,
运气好时,能收到一串叫声,“啊,啊,啊”。当然不是叫我,好像也不为了聊天。哪怕成群飞过,至多有一管声音。在人听来,这声音里有些孤清和意外,而意外略等于惊奇。设身处地想一想,若偶遇久违的老友,我也能有这样的片刻。“啊,茫茫天际,原来你也,啊,飞到这里。”它们叫得很稳当。每一声饱满圆长,四五声成串,就收了。只有一次,是谁操着略为不同寻常的口音,“嗷噢——”着叫了十声。我听着微微有点儿担心,感冒了,有急事,还是心情不愉快?
可惜天宽,世界大,仰脸未必能相见,何况从没有哪一位停下看看我。它们喜欢看猫,也看猫碗。如果有粮,就在边上一站,进入漫长的对峙。猫白,乌鸦黑,势均力敌。我不关心胜败,只是抓紧时间,牢记住那些壮硕而匀称的身体,以及浏亮的羽毛。
黄昏可喜,鸦群居功甚伟。暮天往往有风,还是乱的。每当车龙头东倒西歪,我必又抬头看天。红日西斜月东上,它们大约要结伴回家,从灰蓝色里起飞,向着灰橙色而去。乱风如海,一片黑点随波逐流,平伸双翅,大约还低了头,收了腹。这时谁也不叫了,风小时借势振振翅膀,风大时只能放弃。就有几只、十几只,渐渐降低高度。顺水推舟,斯文体面,像落叶一样飘到了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