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兵

近日游戏微圈，参与一人生成绩单之测试，不意人品爆棚，竟得98分，并被虚拟世界冠为“实至名归的最佳男朋友”，此学生时代以来得未曾有，不免自诩一番，公之于圈，得虚情假意之点赞近百。

内中雅琴姐虽亦为吾欢乐，但其更担心此游戏有盗号之嫌，发来私信告诫，命我“下次不可再贪玩”。吾背汗涔涔，诺诺而退。更有损友某，则公开表示抗议，说本人颜值严重不足，不可妄称“实至名归的最佳男朋友”。吾不服甚，无他，一言不合则刻印，旋作“哀骀它”以质之　(见右下图)。

哀骀它，语出　《庄子》　德充符篇，庄先生说他是卫国著名丑人，“以恶骇天下”，这里“恶”作丑陋、难看解。清人郭庆藩　《庄子集注》　释哀骀为丑貌，它，名也。哀骀连用释作貌丑意，不知本于何处？　前贤注释　《庄子》，出入甚大，此其一也。手边正好有钟泰先生所著　《庄子发微》，钟先生认为：哀为姓，骀它为名。骀有羸弱意，它同驼，驼背也。骀它即羸弱之驼背，因其可哀，故名之曰哀骀它，信解。哀骀它是庄子臆造出的一个寓言人物，谐音“爱戴他”，而且真的人见人爱，颇为神奇。

鲁哀公问孔子说：卫国有个难看的人，叫哀骀它，男人乐与相处，女人愿为其妾，而此人无钱无权，且长相奇丑。我感到奇怪，就把他招来，想看个究竟。与他对话，未见其高明，他只是附和别人的意见而已，然而与之相处不到一年，我就非常信任他，想让国给他，他却不辞而别了。这是个什么人呢？

孔子是这样曰的：哀骀它未言而信，无功而亲，使人授己国，唯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大意是说此人其实有才而且低调，外表虽然难看但是很有内美，所以人皆爱之。虽然孔子这样说，笔者还是认为这个哀骀它过于无趣了，没权没钱长得难看都在其次，即便有内美，但他沉默或者人云亦云，与没有内美有何区别？　和他容貌一样可怕的是他其实是有见解的，只是不说，真是可怕的沉默者啊!

庄子在后文中对“才全而德不形”分别作了补充解释，才全者融通于天地万物纷繁人事所有之变化也，德不形者如水盛而平，内留物而外不荡。说得有点玄，但足以唬人了。

无独有偶，除了“德充符”篇中的奇葩哀骀它，庄子在前一篇“人间世”中已经臆造了一个哀骀它的前身，那就是支离疏，两者长得有点像，都是奇丑之人，或有血缘关系？

支离疏长得支离破碎，比哀骀它更不济：面孔藏在肚脐里，肩膀耸起高于顶，头顶尖尖像橄榄，五官朝天不遮雨，夹肢窝下直接是大腿……几乎每个身体器官都不在正位。官府招兵，他撸起袖子伸出胳膊踊跃报名；正式打仗，他因为身有残疾而不能去争功；官府抚恤，他名正言顺享受优待。支离疏，正因为其解脱形体而得以颐养天年。支离疏比之高富帅活得不太费力，避免了很多危险的工作，还能得到官方的优待，这是庄子的理想人物吗？

庄子的支离有外丑的意思，为的是反衬其内美，从艺术的角度来说，支离本身就是一种较高级的审美，因为“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这是傅青主的艺术观。

人间世上，除了天地万物的变化，还有人事的束缚，欲融通其间，外须支离其形，内不可支离其德。这是庄子真正要说的话，隐蔽极了，因为此事宜做不宜说耳。

哀骀成为　《百家姓》　中的一个复姓，实际是对庄子这一节的误读。姓中以哀骀为姓者，后世还出现过几个著名的人物。支离也成了复姓，后世似乎再无人用，这貌似更不是一个合适的姓氏。更丑的哀骀它曾经是著名的最佳男朋友，支离破碎的支离疏也是庄子拿来给人做榜样的人物。而笔者自以为：骀它，即吾辈也；支离，亦吾类也。吾以哀骀它、支离疏为同党，并非欲长成骀它支离之貌，骀它或支离非人生可以选择，而内守不支离方是吾辈活着的意义。

周朝的太庙之中，站着个金人，金人的口上有三缄，我觉得这个金人可能就是哀骀它。三缄其口的金人，乃古之慎言人也。笔者的本分工作是将名字刻进印章，或可称为常常与石头打交道的刀客。长在石头里的哀骀它有妍美之貌，而支离疏则整饬有余，艺术之道讲求形与义的合背，合背之道，合为文质彬彬，背亦是文质彬彬，哀骀支离皆外美也，要在自然而然，道之所存，艺之所存。优游道艺，以此为鉴，为富为官，亦当如此。致敬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