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善
7月9日 多云 热。鲁迅想写杨贵妃,最终未能写成,当然令人深以为憾。但现代文学史上写过杨贵妃的不乏其人。1927年9月,上海创造社出版部就出版过诗人王独清的“六场话剧”《杨贵妃之死》。这里要介绍另一位大名鼎鼎的戏剧家欧阳予倩的“创作歌剧”《杨贵妃》。
1928年冬,已在中国戏剧界享有盛名的欧阳予倩应主持广东国民党党政的李济深之邀,赴广州创办广东戏剧研究所。次年2月,戏剧研究所正式成立。两个月后,戏剧研究所机关刊物 《戏剧》 创刊,欧阳予倩亲自任社长,胡春冰任编辑。《戏剧》 创刊号上发表了欧阳予倩的重头文章《戏剧改革之理论与实际》,并一口气刊出了三部他自己的新作,“一幕喜剧”《屏风后》、“一幕悲剧”《车夫之家》,还有就是这部“创作歌剧”《杨贵妃》。这期创刊号的文章几乎由欧阳予倩和胡春冰两人包办了。
有必要指出,稍早些时候,欧阳予倩已在1928年6月 《新月》 第1卷第4号发表了 《杨贵妃》 的“姐妹篇”五幕话剧 《潘金莲》,后来在同年10月还由上海新东方书店出版了《潘金莲》 单行本。因此他的 《潘金莲》 影响较大,但 《杨贵妃》 知道的人恐怕就少之又少了。
五幕剧 《杨贵妃》 标明是“创作歌剧”,这是因为剧中有不少唱段和舞蹈的缘故。这部“创作歌剧”在广东戏剧研究所演出过,演员应该是研究所主办的戏剧学校话剧班和歌剧班的学员。后来欧阳予倩在 《我自排自演的京戏》 一文中却把 《杨贵妃》 归入了京剧之列,但他关于此剧主题和特色的说明很引人注意:
杨贵妃和唐明皇相爱的故事,流传很广也很久,大家都认为他们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可是我的戏却认为李隆基并不真爱杨玉环,不过是把她当作玩物。当“六军不发无奈何”的时候就把误国的责任推在女人身上,赐她一死;反不如安禄山对杨玉环的爱是真挚的。这样就违反了一般的习惯看法。《马嵬坡埋玉》 一场,照《长生殿》 传奇是异常绯恻缠绵的。照一般的习惯,皇帝和妃子应当演得难舍难分,而杨玉环之死,也可以表现为忠君爱国、为国捐躯,我却把她演成激昂慷慨反抗封建帝皇那种自私的、虚伪的爱。她临死拿起皇帝赐给她的白绫子,激动地唱着舞着……唱完舞完,她就拿白绫子绕在脖子上由高力士把她缢死。(欧阳予倩 《自我演戏以来》,1959年5月中国戏剧出版社版)
确实,《杨贵妃》剧终时,杨贵妃觉悟了,这可以她的歌词和舞蹈为证:
百姓们,享受你们多了,无以为报,趁未死之先,歌舞一番,安慰你们旅途的辛苦!(歌舞)
(唱) 脱绣衣身轻如燕,到今日深悔从前! 笼中鸟难把翅展,盆中花舒不开枝干。梦醒时,不过刹那间,望远天边人不见! 白练啊,我爱你这没染过的洁白,愿与你终始缠绵!(妃狂舞,钗落鬓乱。)
百姓们,皇帝的话切莫听他;你们要我,我来了!
《杨贵妃》 的“编戏、排戏、编曲、编舞都由一个人包办”,也即欧阳予倩自己亲力亲为,投入了大量心血,尤其是最后表现杨贵妃反抗的白练舞“化了整整半年的时间练习”,不料演出效果不如人意。尽管如此,欧阳予倩笔下的杨贵妃,完全颠覆了以往历代文学作品中的杨贵妃形象。欧阳予倩把杨贵妃塑造成一位受封建帝王和男权中心主义欺凌,最后幡然醒悟而反抗的女性,或与五四以后倡导女性解放、独立自主的文化大背景有关,但《杨贵妃》 全剧的构思与鲁迅的设想倒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欧阳予倩当时未必知道鲁迅也想写杨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