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天黄昏,镇边的初中有一大群学生涌上空空的小巴,小巴沿海岸线挨村停,上山前的最后一个村,扎马尾的女孩下车。她一上车就坐在引擎盖上,身子微微侧向司机,她下车后,车没立即开动,司机对走过车头的马尾辫喊:回去马上做作业啊。
山上的高中即将竣工,有一条栈道直通山下的村。栈道四时有花开,有黄铃木、野牡丹、杜鹃、马缨丹、栀子花;山腰的木栈道两侧有荔枝和龙眼,果实伸手可摘;山脚的天堂鸟开得像鸟,不像花。
马尾女孩将在这里上高中。放学后,无论她是走栈道,还是坐在引擎盖上侧着身子与父亲轻声谈笑,都将经过那些爬山看海的旅游者,经过他们而去,就像银色的货轮,穿过层层涌动的海,往港湾泊去。
2.
去年这时浓雾封山,人被雾扔到世界尽头,每一步都踩在雾上,它抹去了春天以往的,其他的种种好,只留一种好———让人惊惧的,完美的雾。
直到五月的一个深夜,陌生的风强势而来,我从梦里惊起,拉开窗帘,整月未现的后山像清晰的巨幅黑白照片,天上一轮清朗的圆月,高高地悬在天空之外。我把虎皮从客厅抱进卧室,指月亮给它看,然后把它放在被子上。虎皮第一次获准上床,翻滚着肚皮,发出前所未有的大呼噜声。我捏着它的爪子继续睡,让窗帘开着。
今年天气好,好到让去年的春天、以往的春天不再真实。我想现在也不真实,春天从来都只发生在别处,不是么?
3.
“雾从海上慢慢跑过来,停下,一团不可思议的雾,简直是为了我们的吟唱而来。将十米外的一切都抹去,植物从模糊到清晰排列而来,叶脉均匀跳动,花芯吐蕊。雾就是雾,它是用足尖跳舞的轻盈水汽。”
我去年还写过雾,今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老师说你要多看多写,还有,保持贫穷。
我唯独保持了贫穷,并正在寻找使贫穷微不足道的事物。
4.
内地来的女孩说,我要长住,我喜欢这里,因为海岸线很长。
小巴在沿海公路奔行时,一侧的窗外是含树的山,一侧窗外是含海的岸。如果你到终点站后不下车,它很快就会下山,窗外山和海互换位置,那夜,你可以真正入睡。
文/蛋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