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桂兰
住惯了钢筋水泥的房子,总感到有些憋得慌。随着年岁的增长,寄情于小桥、流水、人家的情结在不知不觉地日趋左右着自己的生活方式。那天心血来潮就这样在网上订了高铁的车票,花了五十多元独自去苏州同里逛逛。
高铁真是神速,27分钟到达苏州,再转乘公交车,35分钟后进了同里。
兴冲冲抵达,眼前一幕:昔日的一段小石砖路不见了,脚踏着的是平整的水泥石板路上,还镌刻着在同里拍摄过的电影、电视及演员的名字,好似美国好莱坞同里版星光大道,总感到有些异样。记忆中的退思园安在?那柳亚子故居、嘉荫堂、同里三桥、崇本堂呢? 看到那戏台前的几棵随风摇曳的百年大树,如今已被一圈石凳死死地围着。老树尽管依然顽强地挺立着,但我心里总感到树根在疼痛,就像一个人穿上羽绒衣与披上铁甲战袍是不一样的。古镇中心的河静静地淌着,那是千百年来养育古镇的大动脉,也是明清时期繁华的商业遗迹之地。原本想小坐在河边发发呆,望着小船轻轻地摇,体验一种安静的惬意。可这想法只能入梦境,眼前的河两旁被整齐划一的现代洋气的绿色帐顶遮蔽得严严实实。据当地人说,这是镇政府的工程,是为游客在河边小吃遮阳挡雨。一道现代街景排列组合在河道的两边,仿若咖啡厅门前飘着牙齿边的遮阳布,犬牙交错地撑向河边,河面变窄了,我在眼前的景象前怎么也心旷神怡不起来。往日的朴素变成了繁华又嘈杂,古镇的安祥静谧哪里寻来!
还好,同里的小桥、人家保存完好,依然那么亲切可人。始建于清光绪年间的退思园,那闹红一舸、书楼、琴房、退思草堂、眠云亭都静静地迎候着寻求静谧之人的到来。院内布置无不体现了园主“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哲思,以及山水诗、画等中华传统艺术的模范。那柳亚子故居、嘉荫堂、同里三桥、崇本堂都依然完好。我流连、驻足、欣赏之时,有位老者得知我是报社记者,便告知 《文汇报》 创始人严宝礼的祖宅和他小时候的居住地———“环翠山庄”已经修缮一新。哦? 何不前往探个明了?
走入位于同里镇大叶港畔的三元街,远远望去,飞檐———江南园林古建筑的标志凸现在视线里,察看新园林的兴奋感陡增。转过石刻照壁,眼前“环翠山庄”的建筑群以荷花池为中心,池周有八角亭、船厅、四面厅、梅花馆、观梅台、花厅、绿云小憩、曲桥、假山等,做工精致,设计精巧。无论从哪个角度观赏都恰似一幅幅天然画卷。听说环翠山庄最早为清同治年间画家严友兰所建宅园,又称严家花园。严友兰为严宝礼祖父的亲兄弟,严宝礼一家也在此居住,因园内原先广植翠竹花木,有环翠之意而得名,旧时堂名为“宗经堂”。
此时,徜徉于环翠山庄,真想把眼前的一切收入眼底。上二楼、登假山,览全景;下探湖面、花园。步入荷花池上的二桥,一为曲桥,一为独步桥。曲桥拱形单孔,小巧玲珑,属“小桥极则”。园中除翠竹外,还有桂花、山茶、竹桃、黄杨、冬青、石榴等花木,哦,交相掩映,有花不醉人人自醉之态,如此完美的江南园林多年来为什么不为外人知晓也? 不禁有一种莫名的对庄园建造拥有者的“羡慕嫉妒恨”。
怀着一分好奇心,我寻找到同里地方志的撰稿人、七十开外的计东生和八十多岁的王介荣老先生。二老思维敏捷,说起话来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兴奋。旧时的回忆由他们道来,仿佛就在眼前。我从他们激动的话语中感受到老人对同里人杰地灵文化的那种深深的眷恋。经二老回忆,当时的严家在同里是个大族,民国时期环翠山庄西部是源丰米行的行址,源丰米行是当时著名的大米行,有房屋53间,沿河有五开间的廊棚,廊棚在上世纪60年代初拆除;山庄南面是五开间平房,有四进,各进间由天幔或穿堂连接;山庄中部是三开间平房四进,房屋之间只有一个小天井;北部是不规则的小屋区及四开间楼房;西北角还有一块空地,原是平房,在抗日战争期间拆成空地,1952年出租给协记米行,60年代由糠麸站使用,1978年后开办五金厂时全部拆除翻建成厂房,80年代后都归眼镜厂使用。
如此碎片化的严家花园何以归集?探访修缮者史建华先生后便知晓了。严家住宅区,解放初期有一半以上房屋用于出租,1970年房改时列入没收。80年代将部分环翠山庄房舍翻建成厂房、办公楼。至2003年,虽然留下了旧址,有古树、荷花池、小桥、四面厅等,但其余房舍已非原貌,损坏极其严重。
将环翠山庄化零还整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修缮者找来了史料,经这支在苏州园林建筑方面名列前茅的团队一点一点地琢磨,历经岁月和历史洗刷已破落不堪的环翠山庄,经修复后如出水芙蓉,美丽如画。
修缮后的环翠山庄占地约七余亩,恢复了旧时大部分的历史建筑及花园,移种多棵古树,其中包括一棵230年树龄的罗汉松、一棵130年树龄的金桂、一棵110年树龄的红花檵木桩、一棵110年树龄的榆树桩以及百年树龄的腊梅。水池假山、亭台楼阁相映成趣,基本再现了严家花园往日盛况。此外,根据现代使用功能进行了融汇,在地下一层还设置了酒窖,可以珍藏各类名酒,并利用地下室隔音和立体声的效果开设视听娱乐室;茶室、书斋等,为古宅注入了新的灵魂与内涵,也是对园林功能的一种丰富吧!
那么大的宅院,严家后人回来寻根否? 经一路探访后,我萌生寻找严家大族后人的念头。朋友圈中找无着落,不经意间在同仁中获知严家后人不久前带领朋友特意去游玩过同里!
终于找到了严宝礼外孙、现已退休的报人任持平先生。经与任先生微信来往回忆,在当年敌伪时期,《文汇报》 宁为玉碎不求瓦全,大部分员工遣散了,有的去了内地,但家属滞留上海。过了一段时间,有的家属没有亲人音讯生活无着,就来找严先生,这日子怎么办啊? 因严氏在同里经营米业,所以严答应接济他们。从老家运来米分发给部分家属。或许由于严先生这么一种姿态,《文汇报》的员工很感恩,故光复以后,《文汇报》 最早复刊,严一呼百应,老员工纷纷回归。也许是一种凝聚力吧?还听说为了维持 《文汇报》 的运作,严家时不时将值钱的东西典当换成现钱,到了筚路蓝缕的境地,很艰辛!
根据镇志:《文汇报》 创始人严宝礼 (1900—1960年),江苏省吴江县同里人,江南公学肄业。曾任上海两路局财务总稽核,三十年代初,创办交通广告公司。1937年抗战爆发,他抗日 救国立场鲜明;抗战胜利后,《文汇报》 与国民党反动派针锋相对,在读者中声誉卓著。新中国成立后,严宝礼历任上海市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中国民主促进会中央候补委员及上海市政协委员。1960年11月 18日,严宝礼在上海病逝,终年60岁。
岁月浮沉,《文汇报》 已是历史悠久、声名远扬,报人们感激缅怀劳苦功高的创办人严宝礼先生。今日修复一新的环翠山庄,慕名参观者也因此络绎不绝,流连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