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善
12月2日 晴。翻开中国现代文学史册,叶灵凤先是“创造社小伙计”,后为“新感觉派”之一员,到香港后又成为书话大家;徐訏是有个人鲜明风格的小说家,以短篇《鬼恋》和长篇《风萧萧》 等风行一时。他俩又先后到香港,后半生在香港度过,成为香港文学史上不可或缺的重要作家。但是,他俩在香港似少有交集。而今一部《天天日记 》的重见天日,证明他俩在香港还是有过一次成功的合作。
这本 《1956天天日记》,1955年12月香港二天堂印务公司印行,友联书报发行公司经销,小32开本精装,厚达430页。《天天日记》每天一页,卷首有《扉语》,卷末有《栅语》,均由徐訏撰写;每月之前又有当月 《献辞》,共12篇,也均出自徐訏手笔;每周之前的“星期扉页”,共印53幅古今中外名画,则由叶灵凤选辑并撰写或翻译说明文字。值得注意的是,日记的“编辑者”为薛志英、彭成慧,前者正是张爱玲长篇《秧歌》在《今日世界》月刊连载时的插图作者。日记《编后语》云:
徐訏先生是毋庸介绍的文艺作家,他的作品,差不多是每个他的读者所衷心喜爱的。他为我们撰写了 《扉语》、十二个月《献辞》和《栅语》;蕴藉的笔调,而有哲理的启发,使这本日记格外生色。
五十三个《星期扉页》的图,除了私人藏书最富、艺坛人物最熟的叶灵凤先生来选辑,是不可能作第二人想的。这些画,尽管是简单的黑白线条,每一幅的作风和思想,都充分表现作者的生命活力。
对于为什么要记日记?徐訏在《扉语》中是这样分析的:
在以前没有镜子没有照相的时代,我们都看不见自己的容貌。如今我们每个人都有照镜子照相片的习惯,镜子与照相变成人生中少不了的道具。日记也正是同镜子与照相一样,它可以使人看到自己的生活。……如果你的房间里喜欢挂自 己的照相与镜子,那么你该有日记的习惯,照相是你过去的容貌,镜子是你现在的容貌;而日记则是生活的照相与镜子,也就是你过去与现在心灵的容貌。
徐訏到底是学心理学和哲学出身,把日记的性质和功用解释得如此贴切,如此富于哲理,颇收深入浅出之效。再看叶灵凤读画,且举他对马杰尔风景木刻《秋林》的释读为例:
这是非常美丽的一幅木刻。你看,秋林,田野,脱了叶的大树,透过树枝所见到的天空,表现得如何潇洒空旷。这是一首牧歌,同时也是一首田园抒情诗。我时常对了这幅木刻出神,幻想在这样的秋空下,在这样的田野上散步,该是一件怎样愉快的事。
短短几句,就把这幅木刻作了生动的解说,令读者感到亲切和温馨,沉浸在木刻画面和叶灵凤优美文字的意境之中。
还有必要补充的是,日记在每个月《献辞》之后,还选刊了当时香港当红女影星和女歌星的玉照,她们依次是尤敏、朱缨、李湄、李丽华、林翠、林黛、翁木兰、葛兰、欧阳沙菲、钟情、韩菁清和丽儿等十二位。而且,每页书眉又都印上一小段古今中外经典作家的名言隽语。凡此种种,都足见编者的匠心,努力使这部《天天日记》既有文化含量,又雅俗共赏。
笔者所藏《天天日记》是一位不知名字的香港读者使用过的。有趣的是,他没记日记,而是记录了马塞尔著《巴赫》和罗曼·罗兰著《亨德尔》的摘抄,想必是位古典音乐爱好者。由此推测,当年《天天日记》该是受到香港读者欢迎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