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蓝表亲有哪家? 大白菜是也! 即沪版老话黄芽菜。当年越界徐家汇,就算上海县境内,蒲汇塘里自留地横七竖八,躺在眼下港汇广场位置。脚踏车再往西骑行半只钟,西郊公园未曾到,途经程家桥生产队,就够小赤佬们野了。躲进田秧头,偷摘西瓜、番茄、胡萝卜。运气差一点,洋山芋、大白菜,终归会有的。
沪人与生鲜蔬果直面,如今需要高速驾车一小时。近郊的青浦白鹤,暖棚集聚,农人路边设摊,叫卖南美草莓、西域葡萄,也欢迎下田采摘。可惜平日里摊多客少,只剩老一辈东方明珠青龙塔,自顾自伫立河沿招呼四方客船,仪态万千送迎习习唐风。
唐代胡商不远万里,当然不甘空手云游来到中国。满船满仓的进口胡货,抵达松江府青龙镇,自然也有慢慢扎下根的。比如开篇交待的少年时光恶搞对象,都是外籍后裔,只有大白菜身份最具争议。距今5000年前的西安半坡遗址,曾经出土过形迹可疑的白菜种籽。
其实,东方和西方的农技交流,远比我们设想的要先进,更频繁。农史专家游修龄老先生统计过,我国新石器时代农作物遗存包括稻、粟、黍、大麻子、小麦、大麦、葛、甜瓜、葫芦、薏苡、菱、菽、菜子、芝麻、花生、蚕豆、莲子、桃、核桃、酸枣、梅、杏……其中不少品种,西方驯化得最早。
近年来,由于花青素保健被推崇,以致甘蓝高大上地摆上台面。土生的白菜看似借光,殊不知盛名更加久远。汉代称白菜为“菘”,始栽春秋战国。唐代起培植白菘、紫菘和牛肚菘等品种,紫菘者,即甘蓝也! “早菘细切肥牛肚”,韩愈诗中美誉过。
节日至,城市花坛常用各色包心菜妆点,乃用其特点“菘性凌冬不凋,四时常见,有松之操,故其字会意,而本草以为耐霜雪也”(《埤雅》)。苏东坡还称“白菘似羔豚,冒土出熊蟠”。到了元代改称白菜,明代有记载:“菘。今俗之白菜,其色清白。”(《本草纲目》)
美食家李渔大概是吃腻了天下,“菜类甚多,其杰出者则数黄芽,食之可忘肉味”,为此皇上也来凑趣。莲花包头白菜,清初即有种植,原“产俄罗斯,状如中土撇兰,抽叶时莲形,上(康熙帝) 尝煮食之,赐臣揆叙,甚烂而粘,此其少异于安肃黄芽菜者也”。
西方对紫菘、撇兰、甘蓝家族的早期记载,很俗很医学,一点不文艺。古罗马 《农业志》 罗列了18项有关甘蓝的食用、医用细节,涉及浑身上下各种不适。这种记录方式,与恰逢西方推崇理性思考的萌芽阶段密不可分。也就是说,两千多年前,医食同源的文明概念,在东方和西方学界,灵犀相通。双方对草本医药的原始思维,并无明显的逻辑性差异。
在西方,甘蓝被认为助消化、清肠胃、止腹痛、利便尿、治外伤、复脱臼、祛黑疸、通关节、抗失眠、镇疝痛、疗溃疡、清鼻疽,简直包治百病,类似华夏医药中甘草的百搭功效。而甘蓝作为蔬果的美味与裹腹等基本食料功用,文中一笔带过,实属小菜一碟。
依赖甘蓝治顽疾,确不靠谱。但甘蓝花青素抗氧化、防衰老功效已被科学证实,是类似屠呦呦受到古代记载启发,发明青蒿抗疟这样的探索路径。诸如此类的先祖原创记载,看似幼稚,但漫长艰难。文明萌芽点滴积累,才能带来技术的瞬间爆发。以为创新可以复制,原创有望通过大师开班,论坛教授,通过快速捷径巧取,才是违背历史法则的幼稚吆喝。
就先秦厨艺而言,虽然也发生在汤锅里,但毕竟技高一筹。“伊尹以亚圣之才,选用神农本草,以为汤液”(《甲乙经·序》)。华夏庖厨善于将各种食料、药料配伍,复合成汤剂,调和溶化的多元成分,其生化作用超越甘蓝等孤军独斗的单味模式,逐步接近后世道家探索丹炉,近代科技探索化学的路径。至于附会的治大国若烹小鲜,则豪气万丈,举重若轻。
以大白菜为载体的原始生物化学和微生物学实践,为先民创新了泡菜腌制和菹渍技术,解决了食物长期储存的工艺突破,其源头在 《周礼》“七菹”,“馈食之豆,其实葵菹”。过年过节,一碗白菜猪肉饺子所包涵的游子情结,浓浓地溢出“北京品种白菜”的字面涵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