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瀛洲

1

每个种花人，都有个放种子的抽屉，我也有。去年秋天在整理它的时候，我找出一包已经至少有三四年的虞美人的种子，应该是上一次种它的时候采集的。虞美人的种子很细小，就像细沙，像灰尘。我想这么小的种子，几年时间过去了，应该没活力了吧，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随手把它洒在一个花盆里。没想到过些日子，居然看到这花盆里长出了一些虞美人的小苗。看来它的种子虽小，生命力还是蛮强大的。

虞美人的小苗，在秋冬先贴着地面长叶子，就像蒲公英一样。但到了春天，当中拔出一根长长的茎，长到两尺多高的时候，就开始在顶端上长花苞。花苞毛茸茸地弯垂在那里，然后到开花前的两天，花梗就突然伸直了。

不禁想起第一次种虞美人的时候：前一天傍晚看见它的花梗挺直了，心里就充满了期望；第二天清晨起来，果然看见它的花瓣张开了，浅粉色的既轻且薄的花瓣，在晨曦之中，如梦似幻，有翩然飞动之势，似乎会融入空气中一般，就像一个穿了膨起的长裙在跳舞的美人。一下懂了为什么给它起名叫虞美人了。

之后开出的虞美人，有粉色，也有大红，也有红色白边。感觉只有浅粉色的虞美人才有这飞动的效果，别的颜色的没有。可惜如果买的是混色的种子，就像我那样，并不一定能碰上粉色的虞美人。我今年种出的几棵都是大红色的，感觉就没有那种飞动的效果。

一般单瓣的虞美人，花瓣极轻极薄，且略有褶皱，就像是用揉皱了的半透明的佳纸，剪了出来似的，又像女孩子的百褶裙。

单瓣的虞美人只有四片花瓣，一朵花开两三天即谢。花瓣飘落后，会留下一个小圆罐子似的东西，那就是它的蒴果，里面会结出种子。

据说虞美人花跟罂粟花很像，但比罂粟花要小，茎、叶也细弱，但罂粟现在是禁种的，所以我其实也并没有见过。

我还曾种过一种复瓣的虞美人，荷兰种子公司的种子。一种是粉色，极美。另一种是黑色，所谓“黑”，其实是很深的紫红，也极美。可以长到一米多高，花大，有些像牡丹，但可惜的是它长到花开的时候已是五月初，上海天气已开始变热，最高气温有二十六七度甚至近三十度，而虞美人怕热，所以开没几天就不行了。底部的叶子还容易生蚜虫，生霉病。

至于现在花园里常常可以看见的冰岛虞美人，花朵肥大，但是粗笨，没有飞动之势。

2.

想来是古人看见了这种花瓣既轻且薄，仿佛会跳舞的花，就想起了　《史记》　中所写的那个著名的美人了，所以给它取了“虞美人”的名字。

前几天小女豆奶问我，“虞姬为什么要自杀？”

虞姬既然被称为姬，就只不过是项羽的一个侍妾而已，地位在他看来也许跟他的乌骓马差不多的，所以实在犯不着为他自杀。

司马迁在　《史记》　里，只说她是个项羽“常幸从”的美人，也并没有写到她的死。《史记》　里关于她的记载很简略，只有这么几个字：“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忼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

司马迁甚至没有写到她跳舞。

所以虞姬之跳舞与自杀，其实是出于后人的想象。

曾看过梅兰芳演的　《霸王别姬》　的录像，里面那段剑舞，说实话，并不觉得好。也许我把虞姬的舞蹈想象得太美，以致任何人的舞蹈都赶不上了。

附识：

虞美人原产北方冷凉地区，所以怕热。在上海种要秋播。

它的种子细小，所以播种时不需要覆土，洒在土面上即可。刚萌出的苗也小，容易被水柱冲起，所以浇水时只能用个洒水壶洒水，或拿个小水壶轻轻地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