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智
九十年前的1925年,鲁迅先生写了一篇《看镜有感》,他说:“我向来没有遇见过一个排斥玻璃镜子的人。单知道咸丰年间,汪曰桢先生却在他的大著《湖雅》里攻击过的。他加以比较研究之后,终于决定还是铜镜好。最不可解的是:他说,照起面貌来,玻璃镜不如铜镜之准确。莫非那时的玻璃镜当真坏到如此,还是因为他老先生又带上了国粹眼镜之故呢?我没有见过古玻璃镜。这一点终于猜不透。”
这里提到的汪曰桢(1812~1881),浙江乌程(今湖州)人,字刚木,号谢城,又号薪甫。咸丰二年(1852年)举人,官会稽教谕。少秉母亲赵氏之教,敦行励志,学无涯涘,精史学,又精算学。生平以书籍为朋友、为性命,修金所入,悉以购书。好填词,兼通音韵之学。著有《荔墙词》一卷,《随山宇方钞》一卷,《四声切韵表补正》五卷,此外尚有《如积引蒙》《二十四史月日考》《甲子纪元表》等传世。尤其是《二十四史月日考》及附录(总计53卷),汪氏费时三十年,堪称是集史日推算之大成之著作。
汪曰桢的《湖雅》,共九卷,光绪三年(1877年)刻版。我当初能读到,还得感谢来新夏先生,他特地复印了这部书给我。在书中,汪曰桢将江南地区的物产,分为谷、蔬、瓜、果、茶(附泉水)、禽、鱼、介、酿造、饼饵(附粥饭)、烹饪等二十六类,分别作了记述。该书后成为《中国食经丛书》的一部分。
大概汪先生曾经管理过绍兴地区的文化教育事业,引起了鲁迅对他的著述的兴趣。汪氏在《湖雅》卷九“器用之属”中,谈到镜子时,有如此议论:“近年玻璃镜盛行,薛镜(按指明人薛惠公所铸铜镜)已久不复铸。然玻璃镜每多照物不准,俗谓之走作,铜镜则无此病。又玻璃易碎,不及铜质耐久,世俗乃弃彼取此,良不可解。盖风气日薄,厌常喜新,即一物可征矣。”不意,这话引出了鲁迅上面的批评。
鲁迅在《看镜有感》中还有这样一段话:“但是要进步或不退步,总须时时自出新裁,至少也必取材异域,倘若各种顾忌,各种小心,各种唠叨,这么做即违了祖宗,那么做又像了夷狄,终生惴惴如在薄冰上,发抖尚且来不及,怎么会做出好东西来。”我想,此话倒承接了清末民初法学改革家沈家本的那句名言,“我法之不善者当去之,当去而不去,是之为悖;彼法之善者当取之,当取而不取,是为之愚。”也许,我们的社会与人生,从国家大事到日常之小事,如办婚礼、买房、买车、去域外读书求学,生了病求医(看西医、中医)等等方面,无不存在着“悖”与“愚”的选择。这正像鲁迅从铜镜与玻璃镜,引出了他对国民对社会的深思。
同时也可见,大文豪鲁迅与大法学家沈家本,虽不同专业,但在他们思想深处,对价值取舍、愚悖选择上,是灵犀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