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钦
上世纪70年代,春寒料峭,棉军鞋送给老乡后,我离开了丹阳湖。在这片湖底泥见天日的沃土上,我曾辛勤耕耘三个年头,流下汗水也留下记忆。
丹阳湖坐落安徽省当涂县,近邻丹阳镇,名不见经传。当年某部执行“五·七”指示,围湖造田三万亩,浮出农场,丹阳湖也因军垦农场而出名。
1968年冬季,我乘火车换内河小火轮再搭卡车,一路舟车劳顿进入农场。住毛竹构建之屋,人字形屋顶铺芦席、油毛毡,扎铁丝固定,上覆稻草。四壁同样围芦席或油毛毡,又到田间取土,浇水后用锄头拌和泥土与切短的稻草,然后将这混和料糊上芦席,重现先民结芦而居景象。这样的房子或许冬暖夏凉。窗户则借助农用塑料薄膜采光。屋内置上下两层铺,木铺板兼作书桌,触景生情时亦吟诵《陋室铭》。木铺板还派上过别的用途:一个月黑风高夜,有同学患急病,四人以麻绳系铺板,套上扁担,抬患病同学奔团卫生所急救。
那时户口挂当地薛镇人民公社,粮油供应享军人待遇,月定量45斤粮,半斤油。用水取自河渠,冬天须破冰。挑水入缸,明矾沉淀,煤灶生火做饭。较之当地村民,我可谓衣食无忧。一次老乡划船运菜至驻地,伙房招呼吃饭,他狼吞虎咽三大碗,天黑来不及赶回家,只好找个背风处,把船拖上堤岸,翻转过来,抱把稻草爬进去,蜷缩着和衣睡觉。此情景回忆起来不胜唏嘘。
农场赖以生存的大堤经历夏季洪水冲刷,须在冬季维护。早上,听到吹哨子声起床,手持铁镐,肩挑箕筐排队出工。我和大伙在离大堤坡底约百米处取土,一路高唱“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挑到相当六层楼高的堤上,堆一层,拖拉机碾压实,再堆一层再碾压实,直至达到规定标高。中午炊事班挑饭至工地,大家蹲着或坐在地上吃饭。如遇上彤云密布,阴风怒号天气,劳动就更辛苦。一天下来,手掌脚板起血泡,肩膀红肿。但晚上钻进蚊帐后,往往还打手电学习雄文四卷。
农耕的繁重体力劳动尚可逐渐适应,最揪心的是新垦围湖地出现流行性出血热,患者高烧不退,危及生命。据说是一种背上有黑线的老鼠作祟,于是谈鼠色变、人心惶惶。偶然发现原连队收留的无主犬咬死一只黑线老鼠,大家一扫笼罩多日的沉闷,很是兴奋。此犬后取名“西西”,被训练成捕鼠高手,并时常以肉骨头犒赏。秋收后,大田一片平坦,带上“西西”沿田埂边闻边走,一旦闻到鼠穴,“西西”就前爪扒土。大家见状立即拿铁镐开挖,穴一露光,鼠急忙逃窜。说时迟那时快,“西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将鼠咬死,干脆利落,没有描捉老鼠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繁文缛节。
经数年田间劳作,栉风沐雨,我身上除了一副眼镜尚留有些许读书人痕迹,其他全同一般农夫。秋收开镰,我用浙江人称作“稻鸟”的带锯齿小镰刀,割稻速度胜过常见大镰刀,日割亩半,足可抗衡当地强劳动力。休憩时手腕角力,我竟扳平了南京军区火炮装填大比武选手。
俱往矣,春风又绿江南岸,年逾古稀时重访丹阳湖。取道丹阳镇,徒步向农场。风景这边独好,已难觅当年衣衫补丁、肩挑手提之艰辛。大堤临湖侧块石护基,水泥板整齐驳坡,植被郁郁葱葱,芦荻摇曳,一似铜墙铁壁。不管风吹浪打,固若金汤,也免去年复一年冬季挑土补堤之苦。湖南船舶来往,一片繁忙,鸣笛声声似乎向当年军垦战士致敬。湖水安然流入长江,逝者如斯夫,春风拂面,心旷神怡。
极目眺望,远处群山如黛。那是当涂东梁山与和县西梁山,横夹大江,对峙如门,总称天门山。大好河山,引诗仙李白吟出《望天门山》:“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千古绝唱。吾等凡夫俗子在此劳作,有缘身临胜境,静思杰作意境,如稍有感悟,实为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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